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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顾看着六岁的裴颜往马车上装的东西,顿时觉得头有点大。
不仅仅有小案、装着各色果子点心的食盒、火炉上温着蜂蜜熬的果茶、备用的褶子裙、湘纹裙、短袄斗篷都带了不止一件,小案上面居然还放着五颜六色的丝绦,裴颜扳着手指头数数:“大红色,水红色,桃红色,妃色,秋香色...”
裴顾不禁打断她:“你拿这么多丝线是做什么?”
“母亲叫绣娘教我刺绣,绣娘师傅却叫我分线,要全分成三股!听说从咱们府到西城要小半个时辰,要这么久呢,我今天分好了线,明天绣娘就能教我绣花啦!”裴颜笑地很开心,心里的小算盘打的精细。
裴顾却记得,生母萧氏女红了得,他如今还记得从前祖母在世时曾夸赞母亲:“绣花的线竟然能均均匀匀地分成十二股!京城的贵夫人里,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绣活!”
他当时不晓得这些话的意思,可看到一条细细的线被分成十二股,大约比头发丝还要细许多,就觉得母亲是真的厉害。
如今裴颜拿的这些丝线,眼见粗的很,要想分成三股,他也能轻易做到,想到裴颜的小算盘,不由失笑。
裴颜见哥哥笑她,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袖子:“哥哥因何笑话我?可是我说错了不成?还是你不信我能分的好?”
裴顾但笑不语,许久才闷闷说道:“大街上十分热闹,你出了门就会知道——哪里还有心思分什么丝线想什么绣花?”
裴颜撅嘴,上车开始安安静静地分线,她一定不能让哥哥小瞧了她。
可是马车一转上金鱼大街,外面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和玉树琼花的雕梁画栋,各色花灯装扮的街市和吆喝的小摊小贩,紧紧抓住了她的眼球,一动不动地撩开帘子看外面的热闹景象,哪里还有心思去分线?
裴顾笑她:“这就转不开眼了?一会到了西城,有更好看的!”
裴颜一听,心里十分意动,于是央求哥哥走快一些,早到西城看杂耍。
她长这么大,除了在家见过台子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些听不懂的东西,还从来没有看过杂耍呢!听说非常稀奇。
……
承安侯府里众人歇过晌,离酉时大约两刻时,世子秦渊便带着侯府的侍卫护卫弟弟妹妹们出门逛灯市。
年纪小的七姑娘岁雅和八姑娘岁礼被周二夫人留在了府里,秦渊骑一匹棕红色的马在前,带着一队侍卫在两侧,二房的二公子秦泽同样骑着马陪在后面的马车左右。
转过年才虚到十岁的庶出三公子秦波随二房的五姑娘岁平坐一辆马车,车上另有两人身边伺候的年长的丫头,和跟车的一个姓赵的婆子,长房的岁纷和蕙芷,连同江采琼同坐一辆马车,岁纷身边的绿水、蕙芷身边的携芳一同陪侍左右。
一上车,岁纷就笑着拉江采琼去看她的手,问:“江娘子,你快帮我仔细瞧瞧我这手上的伤,将来好了可会留下疤?要多久才会好?”
江采琼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岁纷手中抽出,拿细绢帕子开始仔细地包着手,岁纷登时脸色有些气恼地发红,却转眼见江采琼包好了手,隔着细绢轻轻拂过她手背上的伤口,边解释道:“这样手上的污浊便不会染及伤口。”
岁纷这才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心道原来是错怪了她,想她一个女大夫应当也不会这样瞧不起人才是。
江采琼检查完,笑地很善良,道:“四姑娘手上的伤,还未及六个时辰,侯夫人的玉容膏是御医的秘方。药涂的及时,大约两日就能结痂,三四日伤口就能好全,到时候再配一剂生肌养颜的汤药,将玉容膏涂上七日,定然是不会留疤的。”
岁纷这才真真正正地放了心。
江采琼医术高超,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可是去看到蕙芷嘴角噙着有些奇怪的笑意,像是明了,又像是嘲讽。
她一定是再嘲讽她!为了解除禁足,竟然自己摔了茶盏烧了自己的手!
不对,刚刚江采琼明明说了——“...的伤,还未及六个时辰...”这分明就是说她今天一早烫了自己的手,显然是有备而来。
岁纷心里顿时就憋了半肚子的邪火,可没待发泄,她才又想到,刚才分明就是她自己先拉着江采琼问伤势的。
这可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无处发泄。
她和蕙芷,压根就是冤家路窄!
她心里正不晓得要说什么,车外就传来秦渊的声音,众人都坐妥当,马车就咕噜噜地动了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侯府所在的南城,先走西边的宝象大街,去西城看会儿杂耍,再绕道东边的金鱼大街,去长庆楼旁的临仙楼,坐在高位的临街雅间,看金鱼大街上鳞次栉比的被花灯装点一新的街景。
西面的宝象大街,走了才不过一半,走在后面的秦泽就上前对秦渊说道:“宝象大街上据说有一家张记元宵做的极好,走了这半天的路,不若下车吃些点心热元宵,晚上好赏灯,大哥以为如何?”
秦渊看着已经十四岁的秦泽,觉得他这个主意十分的好,于是点头告知车中众人,过了半刻钟终于看到隐在胡同里的“张记”的招牌,先进去查勘一番,让店家收拾出一件干净的雅间,就招呼众人下车。
姑娘们带着长至胸前的幂离,由丫鬟陪着进了胡同口开着的小院。
青砖铺的路,种着一丛竹子,胡同外是两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门店,宾客满席,人非常多,店里连的二掌柜都和小二前店后厨地一通跑来跑去。
外面热闹十分,胡同里的小院却异常清幽安静。
厢房被主人家收拾干净,屋里摆着一张宽大的罗汉床,炕桌上还摆着一盆雅致的水仙,在屋里味道淡淡地很好闻;一旁还有两张桌子,一样摆着开着的水仙花,门口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头,都梳着双丫髻,带着红色的头绳,穿着窄袖的袄子,淡粉色的比甲,袖口扎起来,站的挺直端正,看起来非常简洁干净。
秦渊吩咐妥当,几人在屋里落座,三个公子哥坐一张桌子,几个姑娘坐一张桌子,连着几个丫鬟也被安排又抬进来了一张小桌子,在旁边坐定。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是以也并没有上屏风隔开。
刚刚坐定,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头就端上热巾子为众人净手,然后同样几名穿着淡粉色比甲的丫头鱼贯而入,将做好的元宵并点心配菜端了上来。
青色釉的小碗,装着七只大小等同的圆嘟嘟的元宵,面皮光滑软糯;桌上的配菜更是令人惊喜,冬日里竟然有新鲜的小黄瓜调制,更有用梅花炮制的茶水,清香淡雅,颇具风格。
没想到西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竟然有如此雅致的人开这样一家“张记”,前庭后院,简直天壤之别。
蕙芷抬手尝了一只元宵,馅料甜,滑,而不腻口,面皮弹牙软糯,味道非常好。她刚要抬手继续吃第二个,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五六岁女童的声音:“哥哥,那边屋子里有水仙!这边的梅花我不喜欢,我要去那间屋子吃!”
然后听到一名男子沉沉地声音,似有不悦:“你与那屋子里的人,有先来后到之分,你这样叫嚷不和规矩,小心回去父亲罚你。”
“那就让他们让出屋子来!我就要去那间屋子里!你,去让他们挪地方!”颐指气使的模样,仿佛对着店家命令道。
秦渊慢慢地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起身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