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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来,又是一年。
赵寂在位的第四个年头,大齐向匈奴宣战了,战火燃起于元朔四年的秋天,一直蔓延到了元朔五年的春天,如不出意外,还将继续蔓延下去,直到这场战争定下胜负。
参加此次战争的,不止是隶属于赵寂的军队。如同原先卫初宴所提议的那样,帝王向各藩国下了征调令,西北、西南一带的藩王王出兵并入了征讨大军,路途遥远的那些藩王则依照陛下的御令派人轻车简从送来许多的钱财,后续,还会有许多粮食运送到西北战场。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所做的第一件大事,诸臣子虽然反对过,然而当木已成舟,他们便打起了十二万的精神,来确保战事能够胜利。同样的,无论藩王们暗地里有着什么样的诡秘心思,面对天子的征调令,他们也只有点兵出将、送钱运粮的份。而仅仅是这个部分,暗地里也经过了许多次的博弈,如同卫初宴先前所预料的那般,有藩王刻意藏私,带来的军队并不如何好,也有藩王借出兵之利打探王军虚实......
自开朝算起,也有一百年了。如今的大齐物阜民丰、兵强马壮,终于走到了繁华的最顶点,处在这样高涨的浪潮里,作为帝王的赵寂却无法享受这鼎盛,因为大齐同时也是危机四伏的。积弊已久,痛入骨髓,她正急需这样一场战争,来为日后的更大的战争开一条路,来为大齐刮骨疗伤。
西北,奴马草原。
太阳刚刚隐没在湖面上,明月挂在了天空,星子若隐若现,天空之下,草木枯黄着,有些地方积了白雪,却令草原显得更加苍茫了。
苍茫而并不安静。有马蹄声自远处响起,杂乱无章,伴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匈奴语的喊杀声,有人骑了马,流星一般划过了草原,这是一个穿着大齐甲胄的女子,唤作唐棠。她身后缀着的,是数十名人强马壮的匈奴骑兵。
原先还有更多的,有一些在途中被唐棠回头射落了,更早的,有人被她砍倒,她的这匹马便是这样得来的。匈奴悍勇,他们的马也犟的很,唐棠上了马,这马还不肯走,她直接在马屁股上扎了一刀,疼痛使得烈马发疯,一路狂奔至湖边,却因受伤流了太多血,也没有力气再走了。
身后的喊杀声愈发近了,唐棠滚下马来,头晕目眩。她抓了一把枯草嚼了几下,任那苦涩蔓延在嘴里,勉强以此提神,又喝了几口水,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此时,追兵已经近在眼前,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站住!交出大都尉首级!”
铠甲已有了好几个洞,左臂的护甲直接缺失了一块,唐棠显得十分的狼狈,然而没有人会小瞧她,因为就是这么一个只做寻常小兵打扮的人,竟率小队追击了匈奴左翼君数百里,还取下了左大都尉的首级。她的马上本来拴着个小包袱,在她下马时便拿下来了,捆在了背上,圆滚滚的,流出来的鲜血染湿了包袱,那自然就是匈奴要追回的首级了。
马不跑了,她也没力气了,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今日凶多吉少,唐棠被嘴里的枯草呛了几下,一瞬间,其实觉得可惜。
没能将敌将的首级带回去,便谈不上记功。没有这一功勋,她唐棠到死,仍然还是戴罪之身、是被发放到边疆的罪臣而已,可惜了唐家累世军功,到她这一代,却出了个令家族蒙羞的罪人。
可她不后悔!打死那姓刘的又如何?她该死!
只来得及这么想一下,匈奴围了上来,唐棠洒然一笑,回头纵身跃入了湖中,她不会游泳,然而也不可能说交便将首级交出去。
匈奴正防着她这手呢,她一动,后背便射来几支箭,有一只穿透了她的脊背,令她冷汗直流,她跳进湖中,鼻腔进了许多的水,手中仍然紧紧抓着包袱的系带。在她身后,几名匈奴毫不犹豫地跳下,她勉强睁开眼来,仍想举刀反击,却被精通水性的对方躲过去,反手一刀砍在她的小腹上,霎时间,血流如注,染红了碧蓝的湖水。唐棠闭上眼睛,往湖中沉下去,然而也沉不下去,她仍是被捞了上去,连同那首级一起。
重伤加上窒息,唐棠丢掉了她年轻的生命,她死前遗憾着自己无法戴罪立功,却不知道,过上几个月,她的事迹会被卫初宴得知、然后传回大齐,她会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
不过,这时候的卫初宴,还在自西疆赶往草原的路上。
时间紧急,她只联络了几个重要的西疆国家,期间也发生过许多的事情,也经历过几次危险,好在总算不辱使命,成功说服了他们出兵,卫初宴便领着军队,一路北上,其目的便是要自南边伏击匈奴,联合齐军一同,将匈奴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赶,要让他们不再敢回来。
春日的阳光总是算不上烈的,然而因着要隐匿踪迹的缘故,卫初宴她们总是披星戴月地赶路,反而在白日扎营休息。西北的植物醒的晚,虽然已是春天,所过之处还是荒芜之地居多,卫初宴对此习以为常,而且看久了这样的景色,心胸反倒会宽广起来。
“大人何出此言呢?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也不见得有大人这样的心胸、有大人这样的气度。”
“因为西北便是这样呀,少有高山、少有树林,一眼能望得到天边,心胸便自然广阔起来。初宴从前只以为西北贫瘠、风沙又大,哪知道来了这里,才渐渐觉出这里的好来。果真是地大物博,各处有各处的好来。”
太阳挂在天边,又到了休息的时候,扎营之后,卫初宴本来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边写要呈给陛下的密信的,身边却忽而靠过来一个人,卫初宴立时将信合上了,见是雪鹰国的将军雪绣春,遂放松下来,不过也没有再展信,而是自然而然地将之收了起来,与雪绣春说起话来。
便说到了西北和长安的差异来。其实也不很大的,毕竟长安也偏西北,不过,有一个地方与西北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那便是卫初宴的家乡郁南。
因此,她确实有着很深的感触。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雪绣春在找话聊。在雪鹰国,她曾差点将卫初宴当做奸细抓起来,后来又经历过一场误会,与卫初宴可谓是不打不相识,雪鹰儿女豪爽,她也干净利落地跟卫大人赔过礼,这时相处起来,也不觉得扭捏,反而很喜欢寻卫初宴说话。
她们雪鹰国,少见这样的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做事也斯斯文文,但是内在又有着一股韧劲,这个人在短短半年内走了数国,不断地觐见、不断地游说,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就连她们雪鹰国的王上都同意切断匈奴在南边的退路。要知道,在先前,雪鹰国其实是更偏向于匈奴的。
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然而从外表真的看不出来,除了能看出来读过很多书之外。可是读书读的多的人多了,她见过好些书呆子,却很少见到像卫大人这样,满腹经纶而尤擅运用的人。
“来之前,王上说,要我这粗人多与卫大人学学,我也就腆着脸皮过来讨教了,还望卫大人不要嫌弃在下。”
说了一会儿风景的事情,两人又说到了此次的战事上,气氛便凝重了一些。雪绣春有心想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卫初宴听了,只是温和地笑:“大人说笑了。其实是初宴向大人学习才是。初宴只是个文臣,做些文臣分内的事情还好,真遇上出兵打仗,实在与瞎子无异,是不敢指手画脚的,这一路上,还是要仰赖大人了。”
其实与卫初宴同行的自然不止是雪鹰国的人,其他几国也有的,而这几支队伍、包括雪鹰国的,其实也都算是小股军队,更多的兵力,因为时间和资源的关系还没有调动起来,但是卫初宴并不担心,因着这些军队加起来也有数千人,又都是西疆善战之兵卒,真要打起来是能够取胜的。而且她出使的重心是联合西疆诸国阻止匈奴南下,匈奴南下必定经过那几个国家,那么,因着她所签订的盟约,那几国必定会集结军队抗击匈奴,这便够了。
至于追击匈奴,若是匈奴真的已到了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击的程度,那么,莫说是她这里的数千人,即便只有几百人,也足以将他们追的远远的。
无他,因着一旦溃逃,士气便倾然泄出,一人逃则百人逃则千人逃,从前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士兵俘虏了敌方的一小股残兵,将之串成一条线带回了营地。这事令将领啧啧称奇,本以为他武功高强、勇猛过人,却发现他只是个普通士兵而已,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士兵,一没有用武力、二没有用阳谋,只是大喝一声,那小股残兵竟都投降了。
当然,这自然是有夸张的,卫初宴也不会以为战争是这般简单的,她清楚自己的斤两,既然术业有专攻,她便绝不会在战事上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