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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劲节深深瞧了苏准父子与澎涞三人一眼。这样一场局,布局如此周密,步步将他引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算起来,其实也不到一月,竟然能布下如此一张周密的大网,抓到他唯一的软肋。他藏得这样深,却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这一切似乎是天意,是自己将芳姿送去了西疆,也是自己将清珏带回了丞相府,同样是自己,将带来腥风血雨的清琼送到了清珏的身边,并因心中唯一的一点不舍和留恋,错失了赢下这一局棋的最好时机。虽然他输了,却也只有一声长叹。
韩劲节又抬头,望着帝座上的那个人,仍旧被玉毓遮了脸,看不清神情。是了,其实布下这个局的人,又何止是南安王府呢?退入深宫的闵妃,一旁应援的北静王,还有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他们一起布下了这个局,不过是想要自己死。他一生劳碌谋算,最后并不是死在政敌的手中,而是死在了君王的手里。
他早知道皇帝的心里,是想要收服诸藩的。可是自己还是看错了他,错估了他的决心和决断,也错估了他的狠心和隐忍。这个沉默不语的,总是冷漠得像是事不关己的人,这么多年来等着的只怕就是这一日吧?将牵制着他的自己,还有自己身后所有牵制了王权的人一举击溃。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接下来的一切会是怎样发展。自己的诈死诱出了所有与自己为敌或摇摆不定的人,苏衡的入狱,皇帝的昏迷,也同样诱出了所有与皇权为敌的人。所有的试探都已经结束,接下来,便是一场清洗。
他也几乎能够想象的到,那玉毓之后的眼睛此时是何等得明亮而锐利,许多年前,他曾在新君登基的时候,在那个初次黄袍加身的少年的脸上看见过那样一双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能忘记呢?所有冷淡的,慵倦的神情,都不过只是那个人的伪装,当年初登大宝时候还来不及遮掩的那双眼睛,才是真实的。
可是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的人,又有谁能够幸免吗?自己不能,苏家也不能,没有任何人能够与皇权同列。皇帝当初对自己,不也是分外倚重的吗?就在片刻前,自己献上的紫菊还被封为神品,而与自己联络一派的皇后,还受到了皇帝的垂怜。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自己是假的,对苏家,又为何一定是真的呢?他们不过也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剑罢了,此时用得上,便是无上利器,等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日,他们的结局,也未必比自己就好些。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他们,大权在握没有用,太平宫中的闵妃娘娘也没有用。只是可笑,此时此刻布局的这些人都看不明白,他们自己,也都早在这一张罗网之中。他们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是输家。
皇帝的声音传来,冷漠而遥远,“韩卿,你可知罪?”这一句话,方才他就问过一次。只是这一次,一切的做戏、辩驳都没有用了。那话里有冰一样的寒,像是一柄刀刃,无声无息地就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韩劲节脸色平静,对御座三跪九叩之后,缓声道,“老臣自知无法辩驳,一切罪责,老臣都一力承担就是。只是信知与清珏姑娘,都实在无辜。信知并不知我乃是诈死,清珏姑娘也从不知那画卷和玉匣里头藏着东西。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恕了二人性命。”皇帝不说话,韩劲节又凝视着苏衡道,“清珏姑娘与容安郡主乃是姐妹,请南安王看在亲戚情分上,多多照拂。”
在那样洞悉了一切的眼光里头,苏衡不由得周身一震。只觉得在此时此刻,有罪的那个人不是韩劲节,而是自己。他知道韩丞相并非无辜,可他也清楚,南安王府和自己,也并不清白。自己出狱之后,父王和澎涞先生便想要设下一个局反败为胜,只是苦于抓不住韩丞相的把柄,直到自己去韩丞相府中接回清琼的那一日,事情才有了转机。是他看见了在韩丞相府中出现的清珏,看见了她的画卷,她的折扇和玉坠儿。之后的一切布置,也都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的。
他猜想,清珏其实是无辜的。方家和韩丞相似乎确有默契,可清珏却未必知情。清琼曾对他提起过这个堂妹,看似安静沉默,其实却自有主意。可怎么想,也都不会是卷进这朝堂纷争中去的人。
他不曾参与后头的布局,可是也非常清楚,想要抓住韩劲节的软肋,清珏便是最好的把柄。然而他并没有阻止,明明知道,牺牲的人会是清珏,是他妻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可仍旧默许了这个计划。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入宫暗地里求告了闵妃,在事情发生之前,将清琼带走,不要让她亲眼看见这一幕,看见自己的丈夫,自己如今的亲人,合力将自己的妹妹推向绝境。他暗暗告诉自己,在事成之后,他必定竭尽所能救出清珏。他心里清楚,这一场角逐里头最要紧的人只有韩劲节,而清珏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李代桃僵将她救下,也不算不可能的。
而他安排了与清琼一起回避的人,还有澎涞的新婚妻子甄婉莹。在澎涞向他提出要迎娶婉莹的时候,他发现了婉莹便是侍书。当初澎涞从西疆回来,回禀诸事的时候,自己曾无意间问起侍书,他神色淡淡,只道她不幸身亡。后来忽然出现这么一个甄婉莹,与侍书长得一模一样,却又身怀医术,而一向不近人情的澎涞,却开口要娶她为妻。澎涞自己不说,苏衡也并不曾开口问,只是瞧着清琼的神色,这个女子,的确就是随着青罗远嫁西疆的侍书无疑了。
澎涞从不曾因为什么私事求过自己,第一次是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地为婉莹办一次婚礼,第二次,便是求他在重阳花会的最后关头,请闵妃将侍书带走,莫要让她看见。苏衡不知道侍书和清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也许澎涞知道些什么,也许他只是不愿叫她看见任何不干净的东西。苏衡心里隐隐觉得,这个一向不近人情的澎涞先生,似乎有些变了。他感到欣慰,却又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