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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她知道,她家族的将来,她仇人的下场,自然有怀慕和柳容致替她担当,不必再去追问。而至于自己的心意,若是她真的问了,只怕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吧?她是自己挚爱之人的胞妹,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续弦,恨了自己这么多年,最后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上官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去想她,只是这一生往后,再也不能忘却了她。她一辈子都因为家族而和自己对立,直到现在,才卸下了所有的责任,名分和顾虑,只是一个女人。
上官启走出和韵堂内室的时候,白昼已经过去。黄昏最后的一抹余晖,落在门前坐着的怀慕和柳容致的身上。黄昏的时候没有风,那些纠缠的藤蔓也都安静了下来,垂落不动。而宁心草的香味,在暮色里似乎更加浓郁了些,像是在最后的这一刻,散发出所有的香气一样。那香气,像是凝定住了这一瞬的光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天边的暮色,渐渐地沉入墨色的黑夜。
柳芳和去世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的时候,才宣告于世。柳氏多病,这么多年也少见人,病逝的消息本不足为奇。而与柳芳和的死讯一起的公诸于世的,却是震惊世人的消息,十几年前柳氏一族忽然消失在世上的真相。而与告示一起公布的,还有安氏亲笔写下的供状,当日安氏勾结高逸川的事情,也一起露出了水面。上官启的引咎退位,封太妃的缄默不言,都让这个如雷滚九天的消息,成为了板上钉钉,无人质疑的事实。柳家唯一幸存的男子柳容致重新承继了家族封号,领桐城事,宣告了这个原本仅次于上官氏的荣耀家族的归来。
柳氏家族被灭门的故事惊动了所有人,当年先王妃柳芳宜和老王爷上官启两情相悦的故事还言犹在耳,却没有想到,这一段万众仰慕的婚姻之后,原来是这样的真相。上官启,柳芳宜,柳芳和,安云佩,还有怀思和怀慕,这些人的关系在这样的一个真相里似乎更加清晰起来。柳芳宜和柳芳和的忽然病逝,怀思的英年早逝,上官启的退位,安云佩的消失,还有重华寺忽然的大火,这些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被串联在一起,更是给了人无尽的想象。
街头巷尾顿时有了许多议论,甚至有好事者编了戏文去演,有的故事几乎就接近了事实。负心薄幸的王爷,孤苦无依的王妃,英雄末路的将军,心怀叵测的侧室,图谋不轨的庶子,还有新近登上王位的,多年苦心孤诣复仇夺位的,留着柳家血脉的王爷。每个人的背后,似乎都有着他们之前不了解的真相。而这些错综复杂的故事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传遍蓉城,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作神明的家族,究竟内里是怎样。曾经被相信的都被怀疑了,陈年的是非故事被重新翻了出来,这样的突变让世人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一时之间,刚刚平定下来的蓉城,再一次陷入了纷乱之中,人心浮动。
永靖王府里,在之后的几日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乱之中。刚刚改名为永慕堂的启怀堂,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神情严肃。连青罗也并没有进入新更名的青欢堂,只在永慕堂和怀慕一起商量这些事情,也方便照顾怀慕起居。这一处院落原本极大,在对外的书房和威严的正堂之外,更有几处小巧院落园林相连,隔出一处清净之所,也并不是难事。青罗忙着这边的事情,还要为府里的内务费心,好在有秦氏帮衬着,王府里的人也还算是谨慎守规矩,倒也还勉强过得去。
永慕堂不远处的和韵堂里,还停着柳芳和的灵柩,柳氏的丧事并没有大张旗鼓,除了最为亲近的如方家、董家等几家之外,也没有旁的外人来吊唁搅扰。青罗虽然挂着个明儿,其实是二郡主怀蓉和婉夫人秦氏一起在和韵堂中主理丧事。琐碎事情两个人自己也就做了主,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或者极要紧的,再去和青罗商议,丧事办的也是有条不紊。
外头沸沸扬扬,引发这些流言的和韵堂,却仍旧和往日一般安静。就像是柳氏还在的时候一样,与世无争,岁月沉静。连那些宁心草的藤蔓也仍旧挂在那里,只是所有的青纱,都换成了素白。和韵堂如此,另一边的宜韵堂,更是如过去的年年岁岁一样,并没有分毫不同。凌霄花自顾自地隔开了外头的红尘,里头的白莲,不论季节如何,有无人赏,都悄然绽放。就好像一转身,还能看见那个故事里被描摹地激烈悲愤的女子,带着微笑在月色下揭开那一面水晶帘。
这一日午后,董润匆匆忙忙地走进永慕堂,怀慕见他神色焦急,只是淡淡然道,“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能有多大的事。快坐。”说着便嘱咐如今被青罗指了来在书房里伺候的深月和浅月倒了茶来。董润喝了茶,略微平复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怀慕笑问道,“你哥哥说身上不好,这几日可大安了?”董润道,“哥哥是个文人,年初受了风沙之苦,如今病来如山倒,只怕还要将养些日子。如今外头乱成这样,他倒是落了个清闲。”
怀慕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所幸让他好生休养。这么多年跟着我,你们兄弟也吃了不少的苦。”董润语气急切道,“如今哪里是将养的时候?王爷不是不知道外头流言如沸,却还这样不温不火的。”怀慕也喝了一口茶,不急不忙道,“不论如何,流言终究是流言。这些话里的故事,都已经过去了,故事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人心思定,这些人从这故事里,知道西疆经历了这样的一场动乱,在听了这惊心动魄的流言之后,只要稍微醒一醒神,就知道自己最需要的,就是安定。至于流言里头的是是非非,与如今的人,已经没有关系。既然没有关系,也就只会在戏文里头说一说罢了,怎么会动摇根基呢?”
董润闻言若有所思,想了想才道,“所以王爷这些日子所想,并不是如何止息当下的谣言,而是如何治理西疆?”怀慕笑道,“以不变应万变,就是这个道理。不论流言传到最后,我是为母报仇也好,谋权篡位也好,只要我能够给西疆的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可过,谁又会质疑我呢?更何况,在这流言里,我原本就是正义的一方。以前西疆的臣民就已经臣服于我,如今,更不会反对我,等流言的势头一过,百姓发觉西疆已然气象一新,政事清明,海清河晏,谁又会不服我呢?”
董润这才叹道,“王爷的计算,原本是我想不到的。”又笑道,“我还想着,怎么大哥往日里都先王爷之忧而忧,这几日倒沉得住气,一边养病,一边观花赏鱼,倒是清闲自在。早知道如此,我也该效仿才是,白白担心这许多日子。”怀慕倒讶道,“我本以为这几日他病的起不得身,没想到竟有这样清闲。”董润笑道,“我也是难得见他如此,只是我总觉他心里还有旁的什么事情。只是王爷是知道的,大哥若是不说,我就算是问了他也不会说,只好等着他自己来告诉我了。”
怀慕闲闲喝了一口茶,笑道,“说起沙场点兵攻坚制胜,伯平不如你。论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却又不如他。你董家能有这样文武两人为继,实在是有福气的。”董润笑道,“我自然是不如大哥的,我只能帮着王爷开疆拓土,若是说起能帮着王爷治世安民,只有大哥担得起了。”怀慕笑道,“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文臣武将,都是一国柱石。”略微眯起了眼睛又道,“何况将来之事,其中哪一样更为紧要,如今还没有定数。你放心,我断不会埋没了你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