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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自闲山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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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话,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为了昔日萍水相逢的少年,江采苦心痴等了十二年,在我看来,真是不值得。

    毕竟她心心念念,为人家付出了十二年的光阴,甚至是一生的幸福,可那位名叫易初莲的少年,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两厢对比下来,实在叫人伤情。

    我劝江采:“以前师父与我说过,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是难得糊涂,凡事切莫执着太过,姑娘不过惊鸿一瞥,仅仅见过人家两次,何必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江采问:“一见倾心,相思难道。姑娘如此说,可是怀疑我对易公子的感情?”

    我心想,才见过一两面而已,就为了人家守在深闺中十二年不愿嫁人,任谁也不敢质疑她对那个易初莲的感情吧?

    只是我觉着江采这姑娘太傻了,真真死心眼一个,非要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人,其结果也必然是被撞得头破血流。

    江采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才仅仅见过两面而已,为何就能如此牵肠挂肚?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了,忘不掉了,跟相识时间的长短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个境界,就好比我喜欢吃羊肉串,可羊肉串卖完了,吃不到,我还能用原先打算买羊肉串的钱,去买一袋红薯干,诚然,红薯干的味道不如羊肉串好,但还是挺好吃的,而江采这种情况,大致是吃到某一个羊肉串觉得很好吃,就连其他的羊肉串都不肯讲究,宁肯饿死,也要吃原来的那个。

    我问江采:“如此说,姑娘是打算继续等那个易初莲了?”

    江采点了点头:“等。”

    我又问:“万一你又等了十年,二十年,还是等不到,依然要等么?”

    江采又点头:“等!”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一生都浪费在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人,傻不傻啊?”

    江采微微失笑,回答:“欺骗自己的内心,去讲究一个本不喜欢的人,那才是真的傻,我愿意花费一生的时间去等候一个我喜欢的人,即便仅是守着他的姓名,也永无言悔。”

    何其有幸,我不是易初莲,至少,不是江采相信并且深爱的那个易初莲。

    不然,顶着连累江采一生的罪名,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或许,只有这样想,才能让我心中的愧疚和忐忑暂时缓和下来。

    因我和师兄都不是江采想要寻找的那个人,自闲山庄终于肯放我们离开,但临行前,江采却犹犹豫豫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她想请我吃饭,在云台阁上请我吃饭,这也是这些年来,她对易初莲唯一的心愿。

    不过,在吃饭之前,她想请我穿上易初莲当年的服饰,装扮成易初莲的样子与她相见。

    我们两个姑娘家,扭扭捏捏做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尴尬,但为了弥补她心中的遗憾,我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和师兄离开自闲山庄,江陵将我们送到门口,想到江采,我仍是忍不住叹气,让江陵在适当的时侯,还是想办法劝一劝她。

    不料江陵却不解道:“为何要劝姐姐?”

    我怔了怔,又听江陵继续道:“以前我也不懂,总觉得姐姐傻,被那个人害了一辈子,可渐渐地却明白了,姐姐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幸与不幸,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觉着她傻,是因为我们没有遇到一个‘非他不可’的人,所以真正可怜的应该是我们。”

    “再说了……”

    江陵笑了笑,将手往我肩上一搭,道:“我们自闲山庄有的是钱,姐姐她不愿嫁人就不嫁人呗,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师兄站在旁边,盯着江陵放在我肩上的手:“行至此处,再往南走就是洛河中城了,余下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江公子还是请回吧。”

    说着,将江陵的手拨下我的肩膀,插身在我们中间,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兄看着似乎不太高兴,我想了想,大概是在嫉妒,起初以为江姑娘找的人是他,本想借助此事走上人生巅峰,不料却被我抢了风头。

    回到客栈不久,江家就派人将易初莲的衣服送来了,云蚕雪缎的布料,摸起来滑腻柔软,雪白雪白的,纤尘不染。

    可以想象,当年穿着这身衣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我将房门插上,躲在里面试衣服,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江采对于易初莲的记忆停留在十二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模样,没有我这般高,没有我这般胖……啊呸,丰满,因此他当年的衣服穿在如今的我身上,稍微有那么一点瘦,不小心抬手,只听咔嚓一声,臂肘处的衣服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却见师兄站在门口,看着我上上下下的行头,他皱眉:“你当真要去见江采?”

    我点了点头,他嗤了一声,又扯着我手肘处的裂口道:“以这副模样去?”

    我也知道,我是阿婧,并不是易初莲,同江采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比,简直一个天上的太阳,一个地上的乌龟。

    此番行径,不过东施效颦徒增笑话罢了。

    但是想想江采,终是狠不下心来。

    师兄道:“江姑娘一直将自己活在过去中,你却要扮作一个过去的人去见她,说是要帮她,可曾想过,却有可能会害了她?”

    “那怎么办?”

    我疑惑问:“难不成不见她?”

    师兄又道:“过去的事情不管有多好,都不能过于留恋,做人啊,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我琢磨着师兄的话,最终抬起头,笑了笑:“多谢师兄,我明白怎么做了。”

    看了看师兄的行装,又道:“师兄此次出来,不知可有带多余的衣物,借给我一身吧。”

    晚上,赴约到达云台阁,江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听到我已经来了的动静,她转过头,见到我如今的样子,愣了愣:“你……”

    我穿着师兄的衣服,为了与当年的易初莲有所不同,还特意挑了一身黑色的,想到我与江采,两个姑娘家坐在一起谈论风月,莫名有些尴尬,因此把大黄也带了来。

    原本我是想喊师兄的,但他那个人太过嘴碎烦人,大黄却很好,八百年说不出一个字来,能缓和气氛,还不会打扰我们。

    我尽量学着男子的举止,向江采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与朋友出门游玩,偶然间路过此处,与姑娘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不知可否坐下来喝一杯水酒?”

    江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拉着大黄坐下来,打量着云台阁的四周道:“一别数年,没想到云台阁中的景色一如往昔,未曾改变。”

    江采抬起头,怔怔地望了我一会儿,才道:“公子以前来过云台阁么?”

    我笑了笑,故作风流,甩开手中的折扇道:“大概是在十二年前吧,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傲慢轻狂的很,依稀记得那时我在云台阁画了一幅画,还同人在此打了一架。”

    江采羞涩低下头,问:“公子可还记得,昔日在洛河上,曾救过一名女子?”

    我故作惊讶:“莫非就是姑娘?”

    江采颔首,又道:“一别十二年过去了,公子的模样还一如往昔,而我,却已经老了。”

    “哪里哪里。”

    其实关于这点,我也觉着奇怪,若我真的是当年的易初莲,算年龄应该和江采差不多。

    江采看着很是貌美,但模样明显比我大了许多,这也是我觉着自己不是易初莲的原因。

    我掀了掀衣摆,走到凭栏处,望着台下的景象,由于江采已经花钱包下了整座云台阁,如今的阁中空荡荡的,除了我们三个,只有随行保护江采的侍卫,和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

    不禁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虽不能说是物是人非,但你和我肯定都有所改变,正如我以前喜欢穿白衣,现在却喜欢穿玄色的衣裳,以前喜欢一个人四处闯荡,惹下许多祸事,现在却宁可约上两三个好友,躲在某处安安静静地喝酒,姑娘你记忆中的那个我,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我,亦或许,仅是我的一面而已。”

    江采蹙眉:“小红姑娘,你的意思是……”

    听她喊我小红,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尴尬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我是想告诉姑娘,姑娘可以怀恋过往,却不能将自己锁死在过去里,做人呢,终归是要向前看的。”

    江采愣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起身向我施礼:“多谢小红姑娘开导。”

    她现在叫我姑娘,想必已经想清楚了,但小红这个称谓,着实让人不喜。

    我扶她起来,尴尬道:“相识即是有缘,大家都是朋友嘛,你以后直接喊我阿婧就好了,至于那个小红吧……我随口胡诌出来的名字,就不用一直费心记着了。”

    江采点了点头,我们坐下来吃饭,期间不经意抬头看向悬在云台阁中央的那幅画,一副水墨丹青画,由于当时被酒水濡湿过,又过了很多年,只能看到一团团深浅不一的墨渍。

    不过我想,这幅画在当时,定然是十分好看的吧。

    我问江采:“这幅画就是易公子所画么?”

    江采点了点头,说实话,初看这幅画,我觉着有些熟悉,还以为是我们所住的璇玑山,但同璇玑山的景色比较下来,又完全不一样。

    身后的大黄站起身,望着那幅画,喃喃地开口:“玉虚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