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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曲径通幽,秦宓穿庭过院,踏过葱郁树林旁的小道,远远地便听到了郭嘉戏志才以及荀彧爽朗的笑声。
他心中本应疑惑不解,郭嘉与荀彧,戏志才与荀彧,在各自不同的阵营环境下,礼尚往来或许也应点到即止,如眼前这般开怀大笑谈天说地,似乎已然忘却了各自的身份。
可秦宓又转瞬释然,他的主公,本就是一个行事出人意表的另类,能够与荀彧有这样的外人无法理解的羁绊,算是符合郭嘉一贯的风格吧。
秦宓来到凉亭外,给三人行了一礼后默不作声,他的出现,已经足以说明来意,不需多费唇舌。
郭嘉该回成都了。
在峨眉山逗留了三曰,如果是以往,成都有戏志才坐镇,秦宓自然不会来打扰郭嘉的雅兴,但现在成都显然需要郭嘉去压阵,堆积的公务要事必须尽快处理,拖延不得。
相谈甚欢的三人意犹未尽,不过郭嘉还是叹道:“文若,与你久别重逢,还未尽兴叙旧却又要道别,唉,这乱世……”
荀彧洒然一笑,望着郭嘉感伤的表情,意有所指地道:“诶,奉孝此言差矣,若没有这乱世,你我三人恐怕会碌碌一生,无疾而终。正因生逢乱世,恰在非常之时,应运而生数不尽的非常之人,盛世虽好,却多盲从附会之人,乱世虽险,却有明主需能才之真知灼见,人生在世,能一展所长,没有落个怀才不遇郁郁而终的下场,这是我辈之幸。”
戏志才频频点头,坦然道:“文若所言甚合我心,乱世出英雄,天下大乱,苦的是百姓,我辈若有所长,自当挺身而出兼济天下,可惜我这身子骨,想要手提三尺青锋创绝世功勋是痴人说梦了。”
荀彧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志才何必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自古文武相合方能平乱治天下,奉孝今曰成就,其中恐怕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功劳都是你的。”
当着郭嘉的面,荀彧也不避忌。
反正郭嘉不在意,这些都是实话,他们三人聊天从不遮掩,哪怕是从前郭嘉少时当着荀彧的面讽刺士族尸位素餐,也丝毫不在意荀彧听了会有怎样的想法,聪明人不会自己对号入座,他们都有自知之明。
“时候不早了,志才,我与文若这就离去,你好好在天师宫休养,什么时候左慈告诉我你身体无恙了,我再打开成都的门迎接你。”
这个问题没得商量,郭嘉宁愿自己身体力行多分担一些戏志才原本的工作,也不希望戏志才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回成都。
“若我没记错,这位是秦子勑吧?”
荀彧临别前将目光投向了秦宓。
秦宓自小在益州便很有才名,荀彧偶有耳闻却不曾与他谋面。
在郭嘉府中的宴会上,荀彧与秦宓有过照面,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打个招呼,来峨眉山的路上,郭嘉与荀彧同乘一辆马车,秦宓则与曹洪在另一辆马车上。
现在,荀彧倒是对秦宓感兴趣起来。
秦宓,相貌温雅,气质超逸。
他这样的人哪怕走进了人山人海的人群中,也无法掩盖其出众的光芒。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荀彧对益州文武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恰如他投靠曹艹给中原士族竖立了榜样,秦宓投靠郭嘉也给益州士族开了先河,虽则曹艹用权谋压制士族,却也有着为数众多的士子基数,而郭嘉则奉行法治,曹艹不拘一格用人,郭嘉用科举建立了一个选才体系,作用上,荀彧自然要比秦宓更加重要。
益州的情报,荀彧是时刻关注,甚至优先于中原周边诸侯的动向。
这里面是有一些私人情感,他想知道郭嘉的一举一动。
益州此前有过叛乱,张白骑之前,有徐和,那一次叛乱,让益州士族与豪族元气大伤,之后便一蹶不振,被郭嘉逐步扫清,而这里面,秦宓的家人是参与了叛乱,甚至是主谋,这些情报不用任何艰难的手段便能得到,整个益州官场,都了如指掌,而郭嘉在面对那一次叛乱时的优柔,很多年过去以后,荀彧有一个猜测,也许郭嘉只是为了得到秦宓的投效。
秦宓不见得能在中原有什么名气,可在益州,士林之中的确名气斐然,因他投效而带来益州年青一代继而向郭嘉妥协低头,最终同化入了郭嘉所属政治集团之中,这是秦宓的价值,但荀彧很想知道秦宓究竟在郭嘉眼中,他个人是处于怎样的地位。
“荀令君难道也听过在下之名?”
秦宓只是很客气地反问一句而已,王佐之才的荀彧很耀眼,无论是现在的官职还是在曹艹手下的能力,都让人不得不敬佩,可秦宓自然不会在荀彧面前折腰低眉,郭嘉与荀彧友好,那是私情,秦宓与荀彧甚至算不上认识,他们之间只有阵营的对立。
心思玲珑的荀彧听出了秦宓话中的淡漠,摇摇头不想再说什么,年龄上,他可比秦宓长不少,没必要跟小辈争名夺利一般斤斤计较,何况他一向作风谦和,从不盛气凌人。
郭嘉露出玩味的笑容,荀彧当着他的面提到了秦宓的名字,显然是对秦宓有了好奇之心,察言观色自有一套的郭嘉对荀彧太了解了,既然荀彧有兴致,郭嘉自然如他所愿。
咳咳。
轻声咳嗽两声,郭嘉面带笑意地朝秦宓说道:“子勑,我问你几个问题。”
秦宓一头雾水,他与郭嘉虽然私下里也会时常喝酒谈天,却从未见过郭嘉现在脸上这种似乎有什么阴谋诡计的笑容。
你是人主,你直接开口问就行了啊。
秦宓一边心中揣摩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公请问。”
郭嘉忍住笑,再一次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荀彧和戏志才四目相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曾几何时,郭嘉捉弄颍川那些自诩才俊的世家子弟的时候,不就是这般装模作样让人如临大敌般的吗?
秦宓,有难了。
两人好奇地关注郭嘉,他们也想不出郭嘉会如何作难秦宓,也许只是善意的玩笑吧。
“子勑,我问你,天有头乎?”
秦宓紧张兮兮地看着郭嘉,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他微微蹙眉,闹不清楚郭嘉为何要问这么一个刁钻的问题。
一旁的荀彧与戏志才也露出思索状,二人相视摇头,似乎在叹服郭嘉刁难的人手段。
就在二人以为秦宓会很尴尬时,没想到秦宓愁眉舒展,淡淡道:“有头。”
郭嘉紧接着问:“头在何方?”
秦宓对答道:“在西。《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
这个答案让戏志才与荀彧瞠目结舌,没想到秦宓竟能有理有据地给出一个答案,反观郭嘉此刻并没有泄气的样子,好像笑意更浓。
“子勑,我再问你,天有耳乎?”
嗯?
秦宓算是猜到了郭嘉的用意,似乎是在考较自己才学,又好像是故意将这一切做给荀彧看似的。
不管目的何在,秦宓都要配合郭嘉。
戏志才与荀彧目光锁定秦宓,隐含期待,这种冷门而又刁钻的问题,他二人是绝对想不到答案,只能寄望秦宓能杀一杀郭嘉的锐气。
“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
秦宓说完后望向郭嘉,眼神似乎在说:主公,别再问了……可是郭嘉对他无奈的目光毫不所觉,继续问:“天有足乎?”
秦宓无声一叹,思维飞快运转,也许是郭嘉问得快,问的急,他便也想得快,一问一答,反倒没有了空隙。
“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走?”
“天有姓乎?”
“姓刘。”
这两个字说完,秦宓忽然心里一紧,他是聪明人,尽管郭嘉是汉臣,但郭嘉做的很多事都是推翻了汉室的根基,废孝廉兴科举,又重开百家,如果郭嘉能扫平天下,这个天的姓,似乎要变……不过现在,他必须这么说,哪怕郭嘉希望听到天姓郭,他也要说姓刘。
“何以知之?”
郭嘉似笑非笑,话音轻了些。
秦宓沉默了一阵后,低声道:“天子姓刘,以故知之。”
……“好!好一个才思敏捷博学睿智的秦子勑!”
荀彧喜形于色,对秦宓对答如流的表现拍案叫绝!
戏志才也开怀大笑道:“子勑啊子勑,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主公这么刁钻的问题你都能答上来,这天下,若论辩才,你必当之无愧乃举世第一。”
秦宓汗颜,连连谦称不敢当。
荀彧见识了秦宓的才学,扭过头来望着郭嘉说道:“奉孝真是慧眼识珠。”
郭嘉耸耸肩,不以为意。
这几个问题,要是问不熟悉的人,多半会被认为是刻意刁难,反正郭嘉确信秦宓能答上来,历史上张温就这样与秦宓激辩而哑口无言,要是郭嘉问张松,问彭羕,对方肯定答不上来。
郭嘉不再问下去,秦宓松了口气,手抬起来想要抹一把冷汗,却又收了回去。
陪在郭嘉与荀彧身边一同话别戏志才,他们该踏上归途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