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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之獬,汉人,却上书清廷统改汉人衣冠,尽以满洲服饰,是谓“剃发易服,新朝雅政”。
清摄政王多尔衮纳其意见下令剃发,结果引发京畿及北直汉人蜂涌起事,后不得不暂停剔发。
此事也让孙之獬为满汉官员所不容。
满洲官员认为这家伙标新立异,明明是个汉人却非要往满洲依附,甚至连祖宗衣冠都不要,是十足的小人,根本不配同他们一样拥有代表光荣与自豪的辫子。
故,朝会,满班坚决不纳。
汉族官员则怒其上书建改华夏发饰衣冠,使汉人传承彻底中断,已经非亡国而是亡天下,故汉班也不纳。
如此,这孙之獬就成了非汉非满的存在。
好在,摄政王多尔衮对这个孙之獬很是看好,在其被弹劾之时出面力保于他,并暗示待天下一统必重新推行剃发易服令。
有摄政王撑腰,孙之獬脸皮自是越发厚起来,不仅不以被满汉皆排斥为辱,反以为荣,每次朝会也必是准时上朝,到班之后与一众志同道合的官员往那满汉朝班当中一站,格外显目。
秦桧都有一二知己,况孙之獬,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也从来不孤单!
孙的同志不少,十来个呢,其中就有前明兵科给事中、大顺直指使、现任大清左都御史的龚鼎孳。
这人的妻子比他还有名,乃是赫赫有名的秦淮大家顾横波。
龚鼎孳其实并不被多尔衮看中,甚至讥笑他是“明朝罪人、流贼御史”,更称“此等人只宜缩颈静坐,何得侈口论人”、“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
大意就是龚鼎孳这家伙只配坐着缩脖子听人家讲话,哪有资格站起来评说他人。
可能是受到摄政王刺激缘故,加之差点陷入党争被罢官,龚鼎孳便在妻子顾横波的劝说下洗心革面,亲手剃光头发,毅无返顾的成为了孙之獬的“同志”,期以此举动换取摄政王对他的刮目相看,从而换得他在清廷的仕途坦荡。
然而随着局面的急转直下,这帮剃头党的脑瓜子开始“嗡嗡”响。
孙之獬同龚鼎孳的眉头皱纹都平添许多,每日上朝也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为何如此?
还不是这帮剃头党清楚以他们在清廷近乎无耻的表现,那大顺军破城之后绝对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世道,怎么就又变天了呢?
剃头党们想不明白,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八旗劲旅明明还在,可怎么就让京师被顺贼围了!
当年正统年间的北京保卫战,好歹也是明军主力被瓦剌击败了的!
而三年前的北京保卫战,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次倒好,主力尚在,朝廷却要完了,这真他娘的是砸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好在,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在摄政王身上,希望在英亲王身上,只要二位王爷赶紧领大军回来,那大顺陆贼未必就能重演李自成入京的历史。
可让剃头党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帮汉官都愿与满洲共存亡,满洲王公大臣却要同顺贼议和,说什么不要中国了,要出关继续当山大王!
这议的什么和?
这议的是他们剃头党的命,更是他们的名声!
宁完我、范文程这等早在关外就降清的老汉奸还能接受出关,毕竟即便出关他们在大清依旧能有高官厚禄,可剃头党们没法接受。
出了关,他们能干什么?
据有中国的大清需要无数汉官为他们的统治服务,只有关外苦寒之地的大清要那么多汉官干什么?
种地还是放羊,亦或打渔?
出关于满清而言,可能是条退路,但对剃头党们就真正是死路了。
所以,身为剃头党领袖的孙之獬在听到宫中上朝的钟声后,便做好了当廷死谏的心理准备。
大清养士三年,今国家有难,士岂能不报!
孙之獬的喊叫让朝堂上的满汉官员皆是一惊,殿上的小皇帝福临也好奇打量这位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中间后方的臣子。
殿边坐着的两位太后则彼此对视一眼,目中均是忧虑。
大学士冯铨听了孙之獬的喊叫,第一个念头就是赶明一定将这王八蛋身上插满鸭毛。
京里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偷吃了别人的鸭子,结果身上却因此长满鸭毛,且奇痒难当,最后这人便求鸭的主人骂他一通,如此才褪去了鸭毛。
这鸭毛故事初听不觉什么,可有心人一听就知道,这故事骂的就是孙之獬。
孙之所为的确无耻,历来做官者有为利?而卖身投敌的,也有被逼无奈或同存共荣的,总之不管哪种原因,投敌之人都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掩饰他的贰臣身份。
如在京这帮降官,很多人就是说因为大清替崇祯皇帝报了仇,所以他们效力于大清。
可哪怕为满洲人征服中国出力,他们也从没有劝满洲人给汉人剃发易服,便是吴三桂都当面劝阻此事。
可孙之獬这无耻之徒偏干了这事,那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豫亲王多铎只怕是此大殿中对孙之獬所言最为感同身受的,瞬间就对这个过往他根本瞧不上的小人所折服,暗叹果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难怪兄长多尔衮如此看重孙之獬,此人对大清的忠心真是日月可昭啊。
但愿两位太后能果断下令停止议和,重拾人心!
多铎高兴,其他人就不高兴了。
代善的儿子、贝子满达海愤怒上前,指着那一脸悲愤莫名状的孙之獬斥道:“今日议政王大臣会议,尔既非王公,亦非议政大臣,安有尔说话的份!”
言罢,喝喊:“来两人将这无耻之徒拖出去!”
顿时满班之中冲出两人来,一是阿巴泰之子贝勒岳乐,另一人是太祖努尔哈赤外孙,“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第十六子遏必隆。
岳乐和遏必隆皆是勇武,孙之獬瘦弱身躯哪里能抗拒这二人,不禁挣扎大呼:“太后、皇上,不可出关,不可出关啊!”
“住手!”
多铎大怒,满达海、岳乐、遏必隆也太放肆了,怎敢当着太后与皇帝面擅自拖拽朝廷大臣。
脚下一动,箭步上前便欲制止,然刚走几步却突然止住,四周人群也是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岳乐也是傻眼,望着手里的辫子,惊诧自家压根没使多大力气,怎么可能就把这姓孙的汉官辫子给拽断了呢!
再一寻思,下意识朝那姓孙的汉官后脑勺看去,这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姓孙的汉官后脑辫根早就齐整削断。
这辫子,竟然是孙之獬自个剪掉的!
殿上的太后、小皇帝看到这一幕,也都是愕然。
孙之獬也是面红耳赤,羞的说不出话来,他事先知道肯定有人会拖他出殿,但没想拖他之人会直接拽他辫子!
这真是,难为情的很。
不远处的满班人群中,代善的孙子、镇国公齐兰布手心都攥出汗来了。
因为,他的辫子也是假的。
齐兰布不曾注意的是,在他附近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或低头,或轻轻拽了拽脑后的辫子,似是在确认会不会掉。
殿中哗然之后,一片寂静。
只因,这一幕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剃头党那帮人更是尴尬,一个个都是羞与孙之獬为伍的表情。
许久,礼亲王代善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这位老王爷先咳了两声,不是故意的,因为年纪大了喉咙有痰。
环顾一众王公大臣后,老王爷缓缓转身看向殿上的皇帝同太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臣以为,敢言不出关者才是绝我大清基业,欲致我满洲于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