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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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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很多人回想那一幕的时候仍旧有些许胆颤。

    那不是仅用言语就能完全描述的,甚至只要多回想一秒都会产生深陷其中的心悸。

    因为魏老的死,也因为那个他们根本无法看透的人。

    他淌着两行血泪,眼神无波淡漠,仿佛独自一人身处云端俯视地狱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中,以致于他们从西殿出来后的一个月里几乎夜夜都会梦到他的身影。

    他没有任何言语,却又似有千言万语无需开口便能传达到他们的心底。

    他在说,“鹏渊千里,溃于一穴。冢也,终也。”

    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无尽轮回。

    “啊……”

    吴杳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轻吁出口,浑身冷汗,眼里有尚未褪去的惊慌与恐惧。

    对她来说,极为少见的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但是很快理智又重新掌控了这具躯体,她缓缓掀开被褥站了起来,并没有过多关注房间的布置,径直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温暖灿烂地照射下来,舒服地想让人闭着眼安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惬意。

    然而,终究还是太过奢侈了。

    吴杳仅凭着心中的一抹直觉走向了相邻的一间小屋。

    这里仍旧是西岩帝国的首府京都,织梦渊在境内权势最盛的分殿。

    但却不是虚魔幻境了,标志性的五角阁楼令吴杳走地颇为怀念。

    西殿所有的织者和殿老都住在这里的,殿主除外——他的唯一归宿便是献祭于那台浸满鲜血的造梦机器。

    只是,它现在仍是无主的状态,最有可能继承黄老之位,重启虚魔幻境的人如今也生死未知。

    吴杳突然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脚步,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到了,就是这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了她在虚魔幻境中看到的最后一幕。

    与所有人一样,他们都看到了魏老在长敬的注视下用手拍向了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去,可他的笑声依旧在整个虚魔幻境里回荡,每一面冰冷的棱镜似是都在那一刻染上了他的血色,重重叠叠地映衬着。

    接着,长敬脸上的血泪便滴落下来。

    如有生命的鸟儿,带着满身死气奋不顾身地坠向地面。

    那一瞬间,吴杳的心脏也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孤寥死寂却无悲无喜。

    那是长敬的心境,是他传给吴杳最后的信息……

    “鹏渊千里,溃于一穴,冢也,终也。”

    她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长敬如同魏老那般向后仰倒,每一帧都在她的目光里无限慢放,可是任她如何伸手想要阻止都终归是徒劳无功,触摸不及。

    她就是在这样的噩梦中醒来,那些画面仿佛刚刚发生又仿佛已历经无数遍。

    嘎吱一声,房门被她推开,一张简单的木床出现在她的眼前。

    床上躺着一抹熟悉的人影,他闭着眼无声无息地沉睡着,如同了无生气地木偶一般,仅有胸膛处一点微微地起伏证明他并非幻影。

    吴杳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她脚步轻缓地走进他,可还没等她走到床前,那人便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沉稳如吴杳,心跳也差点漏跳了一拍。

    那双眼睛,并非是血色的,却也非他原先阳光、笑意盎然的黑眸了。

    至纯的琥珀色暗暗流转着,带着一种能将人彻底沉溺进去的魔力,一如梦魇之源。

    里面没有任何一种人类的情感,睿智而孤僻,高傲而冷漠,光明而又黑暗。

    “李长敬。”

    吴杳唤他,像是一夜回到了他们在温江城的初识。

    长敬的神情并没有吴杳的这一声呼唤而有什么改变,他只是微微转头看向吴杳,很平静地唤了一声“杳杳。”

    吴杳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柔软下来。

    她知道,这依旧是她认识的李长敬,他没有因虚魔幻境而疯魔,亦没有因魏老的死以及他死前揭露的黑暗而自弃。

    他,只是……看清了真相。

    远超过他们这些人所能看到的真相。

    吴杳在床前屈膝跪了下来,倚靠在长敬的胸前。

    长敬伸手摸着她的发髻,闻着她的体香,感受着她温暖,才逐渐有了“活着”的气息。

    屋内沉寂了许久,长敬才缓缓开口。

    “我今日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黄老这个人。无论是他做我师父时,还是在他做西殿之主的时候。”

    吴杳没有应声,她知道长敬需要自己找到一个出口。

    “我也不了解虚魔幻境,更不了解织梦渊。我凭着一腔热忱走进这片伊甸园,直到如今才知道任何树木都会发烂,都会有死去的一天。区别只在它们是否会留下一颗纯净的树种,来待时光照拂着继续成长存在。”

    “织梦渊的树根已经烂了,也许澹台女也没有想到它会烂得这么快,这么深。但它仍有完好的绿叶,仍有可能留下希望之种,它不是无药可救的。”

    吴杳静静地听着,哪怕这话已近大逆。

    “无论是黄老,还是魏老、张远山、卫亭云,甚至虞老,他们都不是织梦渊的全部。杀死魔鬼的不是天神,而是魔鬼自己。”

    “虚魔幻境的力量原先并没有善恶之分,是人类的使用决定了他是刀是盾。我不怪黄老,我还要感谢他留下了虚魔幻境,我才有机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长敬的语气淡漠如水,像是在谈论话本中的故事一般。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摆在眼前。

    他心念一动,便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浮现在他的皮肤之外,光华流转,整间屋子便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压迫之力和亲和之力覆盖。

    吴杳闭着眼仔细感受着,她在熟悉这种变化。

    矛盾并不代表冲突,相反,它意味着一种平衡。只要你掌握了与之相处的方法,便会发现自己体内的梦元之力会自己有意识地与长敬外散的力量进行融合。

    这是一种比吸收梦灵珠还要舒服自如的修习。

    “虚魔幻境中蕴含无穷的梦元之力,它们本身是没有属性的,没有主人的。棱镜之中有美梦也有噩梦,它们以金瞳灵眸为媒介,与我进行了融合,我才可以拥有虚魔幻境的力量。”

    “我不需要献祭肉身就得到了这一切……”

    长敬的话音逐渐飘散,隐隐有某种情绪亦在话音中远去了,潜藏于心。

    为什么只有长敬可以,为什么黄老自己都没有做到这般境界……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世人永远无法得知了。

    但是长敬和吴杳却是已经明白,黄老早在他们第一次来到京都的时候就知道了今日的结局。

    金瞳灵眸来源于长敬的破梦天赋,黄老正是因为长敬的天赋而将他收为弟子,并将他们留在了京都,促使他们通过了虚魔幻境的历练。

    也是黄老将长敬和吴杳派去了东文帝国,明知他们会遇到异端势力的追杀,明知长敬会在生死之境得到突破。

    他甚至安排了重睿来引导长敬回到这里,回到虚魔幻境中。

    黄老在逝世前,就已经抹去了自己亲手创造的虚魔幻境中所有有关他的属性与气息。

    只为留下最纯净的力量来激发长敬的金瞳灵眸来完成最后的蜕变。

    魏老因为内心脏恶,所以只看到了虚魔幻境恶的一面,他至死也没有窥探到虚魔幻境真正的力量源泉。

    梦境,始终是人类的产物啊……

    只有将自己彻底融入梦境中时,你才能明白梦境存在的意义。

    长敬不知道黄老是怎么研究出这一种承继方法的,但他知道,黄老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长敬看到真相——连黄老都无法撼动的根,必然有属于无名神山的一脉。

    织梦渊这棵大树烂得太深太久了,他没有机会去净化了,未来是属于长敬这代人的。

    这话他很早就对他们说过。

    因为,他们才是长在树冠最顶端的绿叶。

    才是最接近阳光,最远离烂根的人。

    长敬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觉自己的肩膀上搭着无数双手。

    有温江城的乡邻,也有右分阁的同僚,更多的却是与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力做救世主,可他也从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束手旁观。

    爷爷,他也会想要我在这个世间不留遗憾吧……

    死亡,便是人世间最大的缺憾。

    那些来不及做的事,来不及见的人,都会因为死亡的分隔而永远丧失了机会。

    澹台女也该是有遗憾的,她没有亲眼看到织梦渊入世。

    黄老也该是有遗憾的,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为清除烂根铺路。

    所有死去的无辜之人都该是有遗憾的,他们都有尚未完成的美梦。

    他的遗憾会是什么呢?

    “杳杳,我们会走到最后吗?”

    吴杳与他一同看向窗外的灿阳,轻缓而坚毅道:“即使我们死了,还有林奕、林瑶和赵清语。没有他们,也还有下一个李长敬。”

    “对,还有无数个李长敬……”

    无名神山,并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死亡,亦是人世间最大的幸事。因为,死亡便意味着新生。

    长敬和吴杳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他们必须要去无名神山,必须要闯过无数关卡,去到那五位渊老面前,告诉他们织梦渊需要一场变革。

    需要自断臂膀,需要他们中的某些人选择接受死亡。

    这必然不是一片坦途,他们需要在无数前人的鲜血与白骨中前进。

    直至自己也成为这条道路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