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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怒道:“这小畜生自找的。书香门第,不说用功上进,为国为民,反而为那儿女私情,自怨自艾。你说若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那夏女侠分明对他全无念想,他还要死缠烂打,没的坏了我沈家门风!不是如今大事在即,我先重重惩治这个不孝之子!”
也难怪沈炼心头不悦。他费尽心力,在边庭二三年辛苦,搜集杨顺诸多罪证。更兼近日里又得了一桩物事,足以倒转乾坤。原本与忠义盟说好,大家相互配合,便要设法图谋,匡扶朝纲。谁知道先是邵景得了一本海外奇书,忙不迭要去湖广,寻他师父梁汝元请教,竟然就此离开,把原本图谋的大事撇下。接着,忠义盟内的好手夏紫苏,在拒绝了沈衮提亲之后,又不知去向。累的邵景的夫人龙雪音,忙不迭带着几个忠义盟好汉,四处寻找,现在都不在庄里。虽然还有雁门派掌门霍振北等几个人在此,但毕竟主持力量单薄了些。
更别说,早有消息传来,说这次天子派了钦差,前来查杨顺的案子,可钦差却是严府的长孙严鸿。这严鸿听说前两年办了安定门杀人案,下济南又大破了白莲教、蒙古铁骑,今年里更在江南杀得倭寇血流成海,倒是个少年一辈的英雄人物。然而按起亲疏关系,这严鸿要管杨顺叫叔父的,他难道肯认真查办杨顺的罪孽?念及此,沈炼更不禁略有忧虑。
沈炼正在左思右想时,忽有家人来报:“老爷,庄外有一二十人前来求见。为首的,说是此次朝廷派遣巡视山西的钦差严鸿,严玺卿!”
沈炼一惊,沉吟片刻,冷笑道:“速速请进,书房迎客。”
按理说,沈炼如今早已削职为民。严鸿可是朝廷堂堂四品官员,更有钦差之仪。换成一般人,早该出门相迎。但沈炼本性倨傲,素来又看严家不顺眼。岂能对他低三下四?肯道个请字,已经是大给面子了。
严鸿等人在外面,听家人来报“请进”,严复早已怒道:“这姓沈的何等样人,竟敢不亲自出来迎接?”
严鸿淡淡道:“严复,看我岳丈陆大都督面子上,别跟他计较这个了。”说罢,提一提衣襟,迈步进庄。
这沈家庄也不甚大,房屋没有几间。不多时到了沈炼书房。沈炼亲到书房门口迎接。严鸿打量此人。年约五旬,身穿一袭青布直裰,中等身材,面容清削,三绺胡须。称得上眉目清朗,相貌堂堂。只是或许在边塞多经风霜,又或许忧国忧民导致饮食失调,脸上皱纹却是不少,头发也早已花白。
沈炼看严鸿,则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本次未穿官服。而是着富贵公子打扮,头戴束发冠,上面缀十余颗明珠。身材高挑,剑眉明眸,面带微笑,真是好一位俊俏公子。沈炼虽对严家意见甚深。却也不禁暗赞一声,这严鸿的风采仪容,比他老爹严世藩不知道强了多少。
两下打了照面,沈炼不冷不热道:“严玺卿,严大公子。光临鄙庄, 不知有何贵干?”
严鸿要紧道:“啊,沈先生。下官奉天家旨意,巡行宣大。因知先生乃是一代名儒,又是锦衣卫老人,不可不来致意,请求指点。”
沈炼道:“如此,请进。”将严鸿让到书房内。严鸿使个眼色,锦衣卫众人都留在书房外,只有女扮男装的张青砚跟入。张青砚此刻涂黄了面皮,扮作一个锦衣卫小旗的模样,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只在边上察言观色。
沈家的家仆摆上茶来,严鸿端起来喝了一口。说实在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好在确实是茶,比传说中什么寇准海瑞用旧草帽圈子撕碎泡的“圈儿茶”总要像样点。他勉强咽下去一口,做出个笑容。
沈炼早道:“严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沈某虽也曾在锦衣卫待过,与严嵩、严世藩却都没什么交情。公子这次来,不是就为了喝我这个寡淡无味的茶水吧?”
按理说当着孙子的面,直呼爷爷、父亲的名字,这算很大的无礼。严鸿心头暗自一怒,却也不动声色,笑道:“先生果然有眼力。实不相瞒,本次我奉旨调查宣大,听传言说这宣大总督杨顺,颇做了些不那么能上台面的事。我想先生既是锦衣卫老人,这洞悉奸诈的本领,自然非同一般。您又在边塞许多日子了,就您所知,这杨顺到底为官如何?”
沈炼心头一动,呵呵笑道:“杨顺为官如何,您是严门长孙,莫非还有不知道的?他每年送往严府的孝敬,不在少数吧?莫非还瞒着您送的?”
严鸿道:“杨宣大每年送来的孝敬,确实不在少数。”
沈炼道:“那便是了。他宣大总督的俸禄,一年能有多少?够不够送个零头?如今能把这金山银山往你严府搬,难道还会是他自家贴腰包孝敬么?当然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喝的兵血。”
严鸿道:“若果如此,那此事倒也可恶,宣大为国家门户,事关江山万里安康,若是一味搜刮,弄得边庭动摇,这其中的罪过,谁人能担?”
沈炼冷笑一声:“听大公子此言,倒是凛然正气。杨顺在边庭所作所为,不信你严府一些不知。但他毕竟是你爷爷严嵩的干儿子,莫非你还要大义灭亲不成?”
严鸿心道,姓沈的,你哪怕稍微给点好脸色,咱们也好商量。像你这样句句打脸的,难怪堂堂国朝进士,混到这般田地了。他却不与此狂人一般计较,只正色道:“沈先生,我严鸿本是个俗人,大义灭亲云云,如何敢当?只是我严府素来受天家眷顾,也享了国家无数俸禄,饮水思源,总得为万岁爷、为国朝江山与百姓谋一二好处。那杨顺确实是我爷爷的养子,我论起来要叫他一声叔父。可是他若真的把边庭搞乱,我也不会姑息养奸。若论亲疏,那山东巡抚刘才,不照样是我爷爷义子。可他既然在济南贪赃枉法,令百万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便也照样断送了他。”
沈炼听严鸿提到“山东刘才”四字,悚然一惊,再听严鸿这番话,竟然愣了片刻,方笑道:“如此说来,严钦差此来,是真心想查办那杨顺贼子,为边庭军民除此大害了?”
严鸿不慌不忙道:“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查办谁,也不是为了保全谁。我只是奉天家命令,来看看宣大边庭到底是如何一个样子。若是这里官清民顺,那自然要回报天家,让天家也放心。但若是这里真有什么隐患,我深受国恩,当然也不会徇情枉法,坐看一帮鼠摸狗盗之徒扰乱大明边疆。要知道,我的富贵全是天家给的,扰乱了大明江山,那我严府,我严鸿也得不了好。这其中的道理,我严鸿倒是懂得的。”
沈炼点一点头:“严钦差倒是个直人,有你这番心,沈某便也佩服。”
严鸿道:“不敢当。沈先生,我此次来寻访你,却是诚心请教。实不相瞒,我在京城也听到流言,说宣大这边,总督杨顺多有不太妥当的举止。可是到宣大问多方的官吏军将,却都说杨宣大为官,并无大不妥处。待要搜集什么证据,也是一无所获。正因为如此,才前来拜访,请沈先生看在陆大都督份上,替严某指点一二。若是杨顺果真无事,那当然好,但就怕探事不明,辜负了天家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