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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墩儒听严鸿口气这般不善,全然没了借口,只好强笑道:“哪能让官府破费。钦差有话,那就先把耿逆的粮食拿出来,若不够,小老儿倾家荡产,也供养得这些乡亲。这边请。”捏着鼻子,带路前行。耿家寨的几百壮丁头前开道,周围村子的壮丁后面跟随,中间则是严鸿的官差队伍。一行人逶迤而行,来到耿家寨前。严鸿抬头看时,只见这耿家寨乃是一片极大的庄园,四外修有庄墙,虽然不高,但是十分结实,四角还有望楼,墙头上有不少拿了兵器的庄客往来巡逻。
这种民间武装此时处于一个灰色地带,大明朝对于团练持不鼓励但也不刻意消灭的态度,但是民间谁家拥有十把以上的武器还是犯法。而这耿家寨的情形上看,怕是藏兵数字早已超过了尺度,总算还知道轻重,没把铁甲穿在外头。
耿墩儒见严鸿嘴角带嘲讽,急忙解释道:“钦差大老爷,这些年闹倭寇,为了怕倭寇骚扰,这才没奈何修了庄墙,立了望楼,又打造了些钝刀、短矛,聊以防身而已。等到倭寇一灭,我们就把兵器交到官府,决不敢私自留存,庄墙、望楼全都拆除。”
那十几名族长中有人说道:“钦差大老爷,这耿家甚是跋扈,不但自己庄子里有铁匠炉打造兵器,还从军卫里买了军械来,前者抢水时,就有耿家的人用上了军中的好刀,有人还有甲胄弩弓,大老爷详查。”
严鸿笑道:“这个嘛,朝廷律法,民间不得私藏强弩,耿庄主回头还是查一下。若是真有弩弓等违禁之物,趁早交上去,也没什么亏吃。若是藏匿不交,难免落人口实。万一落到反贼手里。便说不清楚了。”
耿墩儒只好不住点头称是,心里把这些族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好在看严钦差的势头。倒没有就势闹大的意思,因此忙吩咐开了带着大家进了庄内。那些各村壮丁便在庄外等候,他们也非军人,没什么章法。只是胡乱的找个地方歇下。不过严鸿也发现,这些人倒是甚能吃苦,没有帐篷、铺盖等物也不当一回事,靠着大树就能睡觉。若是操练一番,说不定也能成为合格的军人。
等进了耿家寨,庄内纷纷点起香烛欢迎,又有人备下了丰盛的酒席。请钦差到首席就坐,将岸陪同。那些随员们,则分别到其他的桌前坐下,先是献茶。后是果品,摆了上来。严峰、严复在严鸿的身后护卫。邵安、陶智却甚是机警,两人草草喝杯茶,便轮番带队巡逻。
首席之上,严鸿、将岸、耿墩儒,以及附近的几位族长,还有耿家的两个年高辈老的大户就坐,其他的族长、乡老,则在旁边的三张桌团坐。严鸿道:“天色尚早,我就趁着这个机会,与你们做个鲁仲连,往日有什么仇怨,今天一发说出来,我与你们断个明白就是。”
那些族长、乡老闻言,纷纷道谢,各自陈述自己的冤屈。不是自家的田地界碑被强行推后了多少步,导致损失了多少亩田地;就是自家浇灌土地的水渠被强行改道,以至于自己无水可用。
总之这些控诉里都离不开耿少泉的名字,也有证据呈上。严鸿边听边吩咐另一桌的随行书办,用笔一一记下。那些耿家的大户及族人,则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知道这一回怕是要糟糕,这十几个村庄的人有备而来,手上证据甚是充足,无从抵赖。自来占便宜容易吃亏难,要是钦差真让自己把占下的田产归还,又如何狠的下心?要说斗官司,对方的证据在这,怎么斗的赢?要说讲拳头,不说浙兵,就是墙外那千把条汉子,如今的耿家寨便未必能抵挡得住。这可如何是好?
耿墩儒等到钦差记录完全,也忍不住用袖子拂去头上汗水道:“咳咳……耿少泉这厮,素日强梁。做下许多违法败德之事,让老朽也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惭愧啊惭愧。只是这田地上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如咱先摆下酒席,吃喝完了,再做道理?”
严鸿道:“吃喝先不急,这事么肯定是要办。耿逆平日欺压乡民,多行不法,本官定要还大家一个公道。只是当日耿逆兵变之知,有些附逆者兵败逃窜,不知老族长可曾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耿墩儒闻言,急忙吩咐道:“把人快带上来!”过不多时,只听一阵脚步踉跄,十几个青年男子面色苍白,步履虚浮,被推了过来,刚到严鸿身前,就被人踢倒在地上。
严鸿又不是神人,他如何认得出这十几个人是不是逃回的台勇?反正想来这耿族长总不至于老糊涂到弄错,把些无关的人绑来送死。因此便问道:“这些人怎么如此不济?他们既然跟着耿少泉造反,个个也是凶悍之徒,怎么如今看好象走路都不大灵便?”
那外村的族长里有人便道:“大老爷不知,这也是耿家强梁之处。他们在庄里设着水牢,凡是有欠了债不还的或是交不出租子的,都压在水牢里,非要家里凑齐了钱,方能放人。而有我们这些村里的得罪了他,也被抓去受那折磨。那水牢不单是耿少泉用,这老儿平日里用的也不少呢。看来这帮反贼,也是吃了这苦头了。”
严鸿闻听,看了一眼耿墩儒道:“没想到,耿老爷子在村里,还有这般威风?”
耿墩儒面色一红道:“这些贼骨头,竟敢冒犯钦差,不用水牢杀杀他们的威风,他们怎知国法王章的厉害……这个,小老儿乡下人,没见识,若是犯了规矩,还望大老爷开恩,小老儿回头就令庄客们把水牢拆了。认打认罚。”
严鸿也不理他,转头盘问那些被抓起来的台勇。这帮人在水牢里关了几天,早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全无了当初的硬气。严鸿一问,便纷纷承认,有的哀求饶命,有的乞求给个痛快。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严鸿命人将他们先行押回水牢,仔细把守,这才道:“水牢这东西,未必一定是坏,不过看用在谁身上而已。像这杀官造反的逆贼,请他们尝尝水牢滋味,倒也不错。可一般的佃户,若是欠了租子,少了利息,你就拿这苦刑折磨他,就算把租子逼出来了,岂不结下大怨?要一个弄不好再搞出人命,就算官府不追问,您老人家偌大年纪,何不给自己多积些福?列位员外也是一样,你们家中不要告诉我便没有什么牢房,我不是地方官,无意追究此事,只是希望,适可而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什么事别做绝了,也好大家回头见面。”
严鸿自家虽然是富贵公子,穿越前却是底层钓丝。那为富不仁,官商勾结,欺压贫苦的事儿,也听说多了。他自无意扭转这乾坤之道,不过好歹,把贫富矛盾控制在一定范围之类,其实对于国家,对于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耿墩儒及另几个员外不住点头道:“大老爷说的是,大老爷说的是。”
严鸿接着又带人盘点了一番耿少泉的家产。只见原属耿少泉的房产都已贴了封条,库房外面有专人巡逻,门上锁链足有拇指粗细,用铜锁锁牢。
打开门看时,这耿少泉做了多年盗魁,还真有些家底。家中铜钱有大约五十多万,白银现银加银票能凑出四千多两,除此以外,上好籼米就有几百石,至于粳米、糙米就更多,又有约五百石白花花的食盐。另外就是些刀枪兵器,布匹绸缎等等,不一而足。另外是些金银首饰,珠宝珍玩,有不少是妇人物品,想必都是耿少泉的妻妾所用,如今也都被充了公。另有些犀角、象牙、翡翠、沙金,则是播州杨家用来交易食盐的货款,也被悉数收缴。
这一次抄耿家,收获不小,总和起来,得了过万的银子,这还不算他名下的土地及店铺。严鸿暗想:看来还是小看了耿贼的财势,当真是头大大的肥猪,等回头把田产、店铺变卖出去,有了这笔财富,戚元敬那边的犒劳,应该不成问题了。虽则相对当前的严鸿来说,自个手中现银都是几十万,耿少泉不过是个小头,但这绝对数字还是不小。能抄这么一笔,犒赏的资源更加丰富,当然不是坏事。
这件事处理完,严鸿心头石头落了一多半,至于那些田产纠纷,人命官司,三言五语可说不明白。这里涉及的是各方面的利益纠葛和二次分配,每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是着急的事。严鸿这会儿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又回到房中,在首席坐下。
耿墩儒急忙吩咐排摆酒席,亲自为钦差斟酒布菜。只盼着钦差高抬贵手,饶过自己耿家这一遭。严鸿道:“黄安耿夫子,乃是国朝中丞,一等清贵人物,你们既是他的同族,这面子我不能不卖,只是这几位都有天大的冤枉,这事也不好这么过去。依我看啊,乡里乡亲,还是要和睦为上。牙齿碰舌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味恃勇斗狠,终究难以长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