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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严鸿自己,在开着先知光环,明知俞大猷是爱国将领,国朝柱石的基础上,虽然尽力压制这种情绪,却也难免对他大生憎厌之心,何况别人?胡宗宪见他有气,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过戚继光看来与俞大猷私交甚好,这次送礼,也是有为俞大猷求情之意。毕竟大战在即,若是连粮饷、器械都有欠缺,俞大猷面对的局面就太过不利。若是因此打了败仗,那才叫冤死没处寻哩。
严鸿心想,俞大猷虽然和自己不对劲,好歹是国朝名将。眼下倭寇大举入侵,戚继光、俞大猷他们,都是自己能够稳定东南防线的基石。何况徐文长也说了,这一仗打好了,招安、开海都好说,打不好,皇帝生气,那先前什么谋划都成空,大家等着丢官掉脑袋吧。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无论是胡宗宪还是严鸿,也都要靠俞大猷戚继光打胜仗。
若是俞大猷真的受了委屈,导致部队战斗力下降,对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只是胡宗宪不像是一个轻重不分的人,他怎么会在这方面对俞大猷克扣?莫非脑子犯病了?
看严鸿面带疑问,戚继光道:“说来,这事也尴尬。俞将军性格不好,与军需官闹过脾气,结果被人拿捏,领取器械钱粮时,总是不能按时按量发放。那军需官又是大帅亲近之人,是个遮奢人物,我们也奈何不得他。平日里倒也罢了,如今大战在即,若是粮械不足,怕是遇战事时就要出大毛病。到时候,俞总戎自个的荣辱事小。江南安危事大啊。”
严鸿这才明白,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军需官历来就是肥差,只是没想到明朝的军需就像后世冥国时期的军需官一样,要见了回扣才肯发放物资。俞大猷那种人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会出一个钱。两下矛盾积累,军需官借机报复。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点头道:“这事上,你只管放心,我回头就让俞将军领到军械粮饷就是。不过俞将军的为人么,最好也是能改一改。否则日后还是要吃亏。得罪了我严某倒无所谓,我也不会做那大小不分的事。可是这带兵的将领,要打交道之处甚多,处处得罪,也就寸步难行。实在不行,你戚将军何不给俞将军物色一个知趣的文书之类。有官场上的事儿让这文书去出面安排,强过叫俞将军处处碰壁。”
戚继光见严大钦差年纪轻轻,胸襟居然如此宽阔,心中大为感激,连连点头称是,又不住施礼称谢。告辞而出。严鸿等戚继光退了,略一琢磨,便差人去把胡三公子胡柏奇请来。
胡三公子进的房中。面带喜容,严鸿笑道:“怎么,胡兄有喜事?”
胡柏奇道“是啊,严兄,你是不知道。城里都传开了,说倭寇的船已经靠近东南,那船队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头,不知来多少人马,这一遭怕是要打大仗。那杭州花船上第一号粉头‘小西施’。竟然悄悄让丫头送了个汗巾给我,还说只要打了胜仗,就愿意跟我从良。你是不知道啊。她们十姐妹结拜,你说这要是一起来睡姐夫,这是何等的……”
严鸿咳嗽一声,打断对方的话道:“胡兄,今日请你来,是有点正事找你帮忙。睡姐夫的事,一会再说。”等到严鸿说了俞大猷的事,胡柏奇一撇嘴道:“俞大猷那老儿甚是可恶,每每说话顶撞父帅,当初还告过我父帅的黑状,活该他受些敲打。那军需官是我胡家族人,论着还是我的长辈。再说这领取军械送点红包,也是惯例。这事上,我出头,似乎有些不大方便啊。”
严鸿见对方模样,心想你这纨绔,竟敢给我玩这套,实在可恶。说不定,这军需官克扣物资索取回扣的事,还分了你一份油水,要你此时出来充当后台靠山。走着瞧,老子连皇帝老儿都能忽悠,还不能拿捏你这膏粱子弟了?
严鸿便笑道:“胡兄,你不是想让那小西施更爱你人品么?不还想尝尝九美访姐夫的味道么?来来,听我跟你说,只要把这事办妥帖了,保证她死心塌地,恨不能伺候你一辈子。”
这话确实有用,胡柏奇一听就来了精神,把个大脑袋凑过去,与严鸿计议良久,才道:“这,合适么?军需官好歹可是我亲戚长辈啊。”
严鸿道:“你傻啊,你不会先告诉你长辈一声?再说,这事你琢磨着吧。当兵的打仗,那是要到前线和倭寇拼个死活的。这种时候你断人补给,那不光是在报复仇怨,那是在把几千人往死里送啊!这害的可不光是俞大猷一个人,而是连胡伯父,连我严鸿,还有沿海百万老百姓都害进去了!再说俞大猷那脾气,事到临头,他会乖乖吃这血亏?平日里是不打仗,他也就忍了,可如今大战在即,他迟迟领不足东西,他能不急?真要这老儿豁出去闯衙门,当着胡大帅的面告状,我看胡大帅多半要借你那亲戚的人头,鼓励三军士气。你想想一颗头,一顿打,哪个重哪个轻?何必闹腾得大家不痛快?我说啊,你要真把这事儿办妥,不但在全城有了面子,便是大帅也要夸赞你能办事分忧。”
胡柏奇听的明白,便出去喊了自己一个亲兵,吩咐几句。然后又命人去请俞大猷。等到俞大猷进来后,脸上却是一副被人欠了几百万银子的表情,勉强对严鸿行了个礼,对胡柏奇拱拱手。
胡柏奇却满脸堆笑,先施了一礼道:“俞老伯辛苦。听说俞老伯您因为与那军需官有些嫌隙,被这厮趁机报复,这次的器械粮饷至今尚未领足。父帅让小侄我参与办些营里的事儿,让俞伯父受了这委屈,却是小侄的不是了。我这就与您去讨一个公道。”
俞大猷哼了一声道:“三公子有心了。不是这次的事,不是尚未领足,是一直就没领足过。不是拖欠,就是克扣,如今连枪械弹药都克扣起来。大帅明明批给我一百杆鸟枪,结果如今到手只有七十杆,其中旧枪就占了四十杆,不修的话,根本打不响。佛郎机上,也拿一批拐子铳抵数,说这就是佛郎机。那手铳能顶用么?这事不能算完!等到大帅与那些商人谈完军饷的事,我便要去他理论个清楚。”
他这许多时间来,多次被那军需官克扣,早就是满腹愤怒。屡次想要发作,都被戚继光压住,更从自己的新兵营里,挤出些物资匀给俞大猷。可如今大战在即,这可不是日常训练会操,而是要和倭寇拼个死活的事儿,少几支枪也少不起啊。戚继光也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拿物资出来援助老兄,怕老兄脾气发作闹大,方才才先来到严鸿这里留条退路。
严鸿看俞大猷一点不会说话,胡柏奇跟他客气,他倒一点不客气,心想你这老东西真是无可救药,不看你会带兵,老子就先放你不过。他知胡柏奇的脾气,若是也跟着发作起来,这事便要麻烦,因此急忙在旁劝解道:“老将军息怒,听我一言。现如今么,还是先把钱粮器械补足为好,至于争论是非对错,还是等到战事平息,再做道理。如今若是打起笔墨官司,依我的经验,相关事务就得暂停,那军械物资全都要封存,盘点数字,核对往来帐目。这可不是朝夕之功,怕是没有三两个月都核对不完,倭寇会给咱那么多时间?”
他这话一出,是拿大义名分挤兑住了俞大猷。俞大猷本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上阵杀倭是他平生所愿。但他真是倔脾气到家,犹然一推胡须道:“钦差说的有理,那也只好如此,先把军械领取了再说!不过等到打完这一战,我定要与那厮分辨个清楚!”
当下胡柏奇带了几十名亲兵,并俞大猷和他的数十名部下,备了大车,直奔军械库。沿途故意派人去散布消息,说是胡三公子今天是要为民请命,大义灭亲。严鸿混在队伍里,也派了身边锦衣卫去传这消息。果然,百姓听说这消息,纷纷扶老携幼跟着,准备好好看一场热闹。
不多时,队伍已经来到军械库前,却见一个三十多岁,脸孔瘦削,两撇鼠须的军需官,带着几十名兵丁列在军械库前。如今东南局势紧张,一日三警,军械库的警备程度自然不低。那人见胡柏奇到来,要紧先施了礼,然后道:“不知三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胡柏奇往日与这远房族叔颇为相得,如今却毫不客气,板着脸用一对驾官一指,断喝道:“短命的杀才!如今大战在即,正在将士浴血奋战之时,你不合因为前几日与俞老将军几句口角,就拖延他的钱粮器械。虽然你我乃是本家,但王法面前,却论不得私情,你如今可曾知罪?”
那军需官本来何止是拖延而已,克扣的物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家伙生意人出身,颇为狡诈,把帐目做的含糊,即使俞大猷真去告,打起笔墨官司来,以那粗人的手段,如何寻到他的破绽?但他知道,自己坐这个位置全靠胡家父子撑腰,既然胡三公子授意自己认罪,自己也只好承认。这位英雄能屈能伸,当下便十分配合的跪倒在地,摘盔磕头道:“回三公子的话,是小人一时猪油蒙心,才拖延了几日,如今只求老将军原谅则个,请三公子高抬贵手,从轻发落。俞老将军的军需,小人立刻打点清楚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