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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汪直号称徽王,身边扈从之强,非同小可。只是他这次是来谈判的,安全由胡宗宪负责保障,身边便没带多少硬手,人马也不多,加上属于酒宴被偷袭,全无防范之下,只能束手就擒。
这一招,连胡宗宪都是莫名其妙,不知王本固抽的什么疯。等到询问后才知道,王本固得到密报,汪直招安是假,意图袭击杭州是真。此来乃是效仿当年赵武灵王,单身窥秦之故事,刺探明军虚实,若是放他回了舟山,必然要纠合倭寇,前来攻打。到那时杭州军备被对方看个通透,打起来就是有败无胜,这样如何能行?
再说这汪直本就是倭寇中第一大巨魁,平日里捉拿不到。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如果还让他走了,这与汉奸何异?
王本固这一串连环帽子扣下来,打的胡宗宪有些晕头转向,按说胡宗宪在杭州的势力,远远凌驾在王本固之上。可问题是胡宗宪不是严鸿。他不可能像严鸿救徐海那么混不论,先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再做道理。而王本固也是摆出一副泼命的架势,自己住在了监狱里,仿佛成了狱官,任谁也使不出手段,混到监狱里弄人。
原本徐文长也怕汪直被人莫名其妙整死在监狱里,想过派一支标营把人先抢到总督衙门再说的法子。可是现在王本固自己往监狱里一住,再这么搞就不大方便。万一一不留神伤损了这位绣衣直指,那这事就严重了。
偏又在此时,有斥候来报。发现海上大批倭寇舰队行动诡异,不光是老老实实在舟山待着,而是大举往浙南、福建一带行进,有侵犯东南之势。
不久之后。更有一路人马直接进犯磐石卫,所幸者磐石卫城防坚固,指挥使任成武善能用兵,将敌人打退。磐石卫面对瓯江。是温州的门户,倭寇攻打这里,分明就是要进犯浙江,王本固消息的可信度顿时大为提高。
紧跟着,更有军情报急,观海、昌国、象山、奉化都已发现倭寇踪迹,福建沿海也是狼烟四起,虽则还没大批登陆进攻,可是早已吓得官民战战兢兢。倭寇大举南侵的消息。已然被证实。这一连串的外来军情。让整个杭州风声鹤唳。一日三惊,大家都纷纷痛骂倭寇狡诈。
这不算完。汪直刚刚被逮捕不久,就有杭州商会的几位首领。本地士绅头目来拜见胡宗宪。
胡宗宪经略浙直,抵抗倭寇。东南卫所的老爷兵不能临阵,主要靠的还是招募营兵。可是营兵是要钱的,官、兵都要发饷,这笔开支非同小可,还要算上制造火器、整修城池、悬赏杀贼等等,哪项都离不开银子。
东南本就是大明饷源之地,如今闹了倭寇,这银子收不上来,国库空虚,指望朝廷拨款自然是做梦,军饷只能就地自筹。说来,东南是个富裕地方,杭州本地就设着两浙都转运盐司衙门,那是普天下第一等富庶所在,每年能征收盐税十六万两左右,若是把那笔款子弄到手,自然能大为缓解财政压力。可是,那里的银子是动得的?太仓的收入,如今一半甚至一多半都仰仗盐税,连朝中文武的薪俸都等着盐税呢,动这个钱,那等于是动朝廷命根子,胡宗宪又没比别人多生几个脑袋,自然不敢如此作死。
除了靠地方税收外,饷银的主要来源,就只好朝那些富商索要,让大家想办法输捐助饷。在这个时代捐款打倭寇,远不是后世某些人yy的那样,什么群情踊跃,积极捐献。事实上,大家的态度都是:打倭寇啊?打吧!要钱?凭什么找我要钱?朝廷打倭寇跟我有一个嘉靖通宝的关系么?我凭什么出钱?
募捐这种事,实际上推行起来非常困难,而大明朝的商贾也不好惹。按太祖爷时代,士农工商,商人排最莫等。可实际上现在的商人已经与读书人连成一气,彼此互为援助,很多朝中官员都有大商人的经济支持,反之他们自然也要为商人说话。
因此胡宗宪不能像冥国时候军阀那样,募不到捐就把商人扣起来,跟他们探讨一番生命与金钱孰者为重的哲学问题,等到其家人交了赎金后再把肉票放回去;或是向商人打借条,等到谁要款要的太急,就把债权人拉出去枪毙,一了百了。胡总督可没资本那么玩,大明朝的社会秩序也没崩溃,更没有这么玩的土壤,因此他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向商人们乞饷。
当然,好在这些商家也都是大人物,不是那种吊丝,别人一给自己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的,终究是瘪三。谁都知道彼此维持个融洽关系的必要性,因此这几年来,胡宗宪缺少粮饷,这些商人全都积极帮助。双方也算是配合默契。终究说来,商人某种意义上可以算胡宗宪的衣食父母。
如今这情形突然一变。这帮商人爹妈登门只有一个目的:求斩汪直。这些人的理由倒也充分,当初我们掏钱,就是为了打倭寇。这些年我们花的银子不计其数,如今倭寇首领送货上门,而且还要洗劫东南,听说兵锋直犯温州、宁波。你不把他抓起来杀了,反倒奉若上宾,这个,我们想不通。
若是胡总督肯杀汪直,那么倭寇报复没关系,我们大家掏出军饷来劳军就是,这些营兵招募训练,不就是为了打倭寇么?来了就打,用钱我们出。可若是胡总督致意要保汪直,我们就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态度了,我们这帮人挣份身家不容易,不可能投入无底深坑,未来的军饷问题,怕是彼此都有些不方便。
不要小看这些商人,如果他们真是咬定牙关不肯出饷,那胡宗宪的部队还真就没办法维持。自来部队索饷哗变的事屡见不鲜,如果杭州也闹上那么一出,整个东南的部队将难以收拾,因此他也不得不考虑下这些金主们的态度。
这不算完,刚送走了商人,又来了杭州府学的一干秀才,在总督辕门外,摆起了“破靴阵”。要知大明朝的文人是一等一的难缠,而且说起来,大明朝的怪现象之一,就是文人比武人更喜欢靠拳头解决问题。从李东阳金殿上抢了金瓜追打张鹤龄,到左顺门伏击事件,都说明大明的这帮读书人们,对于搞暴力活动是多么的热衷。而地方上的官府,却又不敢对他们动手,你一打他们就算侮辱斯文,就算焚书坑儒,到时候闹出什么罢学、罢考风波来,朝廷怪罪,谁担当的起?
秀才们可以随便骂人,而不承担法律责任,可以动辄叫嚣打人,而官府也多半听之任之,因此这帮读书人的脾气和胆量越来越大,也就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尤其东南之地,民风开放,比起北方,南方的学子学问大,才学高,南北榜就是为了照顾北方学子搞的,因此南方学子的脾气也更大一些。
在闫东来穿越来的位面里,后来张居正变法的重要一个项目就是整顿天下学府,收拾这些秀才们。可等到张居正死后,秀才又抖起来了。到了万历朝,堂堂礼部尚书董其昌的家,就被数百个秀才来抢带烧,弄了个一干二净,还被人写成话本《民抄董宦事实》。而这一案的主审最后居然表示:诸生一时义气,姑与维新,免其查究,合行晓谕。换句话说,就是烧了白烧,连这放火罪都能免了,他们还怕个啥?
这帮茂才爷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而这一次,他们闹事的原因,就是听说胡宗宪包庇倭酋汪直。这倭寇巨酋汪直,自己送上门来,胡大帅却不肯下令将其处斩,反倒要保全其性命。而且我们听说,怎么胡大帅还想要招安倭寇,开海通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还要不要王法,还要不要规矩了?
看着一群秀才包围总督行辕,喊打喊杀,没事就朝守卫的士兵投掷石头,还喊着王法,这情景让俞大猷怎么看怎么迷糊。这帮秀才越闹越大,开始只是府学和县学的秀才,到后来,就连地方上不依学的秀才,周边地区的读书人,乃至不少举人老爷、江南名士都被发动起来,加入了破靴阵之中。
要知道举人就可以参加吏部大挑做官了,他们加入进来,这分量顿时重了几倍。这帮人口号越来越明确,已经从请斩汪直,进步到打死无良劣幕徐文长的地步了。若不是这总督衙门的兵马严阵以待,胡三公子胡柏奇摆出了纨绔派头,手里直接抓了一条水火棍,摆出要打人的派头,这帮秀才说不定真会干出冲进衙门抓徐文长出来打的事。
严鸿听着一劲皱眉。自己上一回绍兴救徐海,虽然李文藻百般用计,也只是鼓动了一些市民围观,倒是没遇到破靴阵。看来如今海商这帮人也学聪明了,居然连那些穷酸措大,也被他们动员起来,参与到了斗争之中。相比普通市民,这些秀才一则身份高,二则嘴皮子厉害,三则斗争精神也强上不少,倒真是不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