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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头目黄三奎见了那人,也似吓了一跳,忙吩咐手下军兵收了兵器,站好队列。而孙烈等人见对方收了兵,要紧也收了功架,站在对面。严鸿定睛看去,只见来的此人,年约五旬,身材修长,白净面皮,五官端正,相貌不凡,更有五绺长髯飘洒胸前,一双细长眼睛炯炯有神,顾盼有威。
而在他身旁的一人,身材魁伟,赤面虎目,却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炳一见严鸿,高声道:“严鸿,还不快来拜见杨大司马!”
严鸿这才知道,敢情刚刚来的这个气度不凡的官员,就是当朝兵部尚书,前不久刚在边关真刀真枪抽飞了库腾汗的杨博。虽然他对杨博其人不是太清楚,但听老爹说过,这是与严世蕃自己,还有陆炳并列国朝三大智士的人中龙凤。而且人家有战败蒙古的实际功劳,包括这次济南边军解围,也是杨博派来的。在他面前,严鸿如何还敢装大?急忙快步上前,磕头施礼。
杨博倒是十分客气,双手虚扶道:“免礼免礼。公子以弱冠之龄,巡抚济南,平白莲之患于内,拒鞑虏铁骑于外,得天家赐字纯臣,国朝开国以来,未曾有闻。真乃少年英雄,老夫也是佩服的很。”他又扭头对辛奋道:“尔身为兵部郎中,不在衙内理事,招呼军兵拿刀动杖,成何体统?”
辛奋在自己家长官面前可没了傲气,忙躬身施礼道:“回老部堂的话,此事过不在下官啊。这些人连日来在兵部搅闹生事。硬说咱们耽误了他们的告身文书。今日更是破口辱骂费同僚。费同僚一时气愤。回口几句,竟吃他们拳打脚踢,殴成重伤。我这才命人召集军士,前来捉拿凶徒。依下官看,这些人分明是匪气未改,难堪大任,根本不配为官。理应穷究其罪,重重的惩办。”
那中年汉子听辛奋诉说。高声骂道:“呸!你这官儿,说谁匪气未改?我好歹是国朝世袭武官,累世将门,还有生员的功名。我看你们才是匪,只因我囊中羞涩,拿不出银两来塞狗洞,便被你们百般刁难,进京数月,还是不准我袭职。我十五岁起就在铁岭卫任事,跟鞑子真刀真枪不知干过多少仗。身上受过无数刀箭枪伤,怎知袭职还要受尔等小人的鸟气!”
杨博闻听此人乱骂。面目越发阴沉,盯着辛奋道:“此事当真?”
辛奋知道自家长官脾气,急忙分辨:“老部堂明查,分明是这贼子凭空诬陷,下官怎敢勒索官吏?这人确实是情形不清,不合规矩,因此才迟迟未发予告身。”
杨博不再理他,只把那汉子叫到眼前问道:“尔姓甚名谁,欲袭何职?”
那汉子磕头道:“小人名叫李成梁,父名李泾,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如今父亲已亡故,因例应袭此职,可兵部上下却迟迟不发文书、告身,只要我用银钱打点。因我家中贫寒,无钱疏通,这袭职的手续便办不下来。大司马你今日还请与我说个明白,这佥事袭职到底要值多少银钱,我回到辽东典当家业凑足钱款再来。”
严鸿在一旁听得对方报名,心头也是一动。他好像也听古胖子说过,这李成梁似乎是个大牛人,也很能打仗。可是到底有多牛,他实在没印象了,只是隐隐记得,好像这人和努尔哈赤有些关系?可是那不该是明末了么,难道现在就有努尔哈赤,八旗兵,皇太极了?当然,以严鸿的见识,连明朝还能延续多少年他都没概念,自然不会知道,努尔哈赤确实给李成梁当过家奴,不过那时的李是大土豪一个,现在的李还是土鳖吊丝一名,这中间还差着不少年头呢。而且努尔哈赤起兵和明朝灭亡也隔着好几十年的。
严鸿在那目瞪口呆回忆李成梁的资历不提,杨博却也是脸色微微一变,忽问道:“前者老夫与库腾汗大战时,曾听人言,辽东有李家兵,最是骁勇能战,那便是你李家家丁么?”
李成梁点头道:“不错。老大人,我李家的家财多一半便是养了这些家丁。鞑子入寇时,他们上阵卖命,一个能顶十个,可这平日的花消,一个也顶十个,我因此便没有多余的钱拿到京里打点。”
杨博闻听此言,倒觉此人有趣,不由莞尔道:“怎么,这些家丁如此耗费钱粮?我看你这打扮也非富贵,家丁又能糜费多少?”
李成梁回禀:“老司马有所不知。我那些家丁的吃喝穿用,都比我还要强些。我李家就有一口荤腥,也是先给家丁们吃喝。也正因为此,这些家丁平日安心操练武艺。临阵之时,勇而敢斗,悍不畏死,对上女真人或蒙古鞑子,一刀一枪,从无退缩。”
严鸿大致也知道,他们两人嘴里说的家丁,跟严峰严复这种豪门看家护院的奴才是两个概念。这种家丁,其实就是武将养的一支私兵范畴,属于兵为将有性质。武将调到哪里,他们的家丁也就跟着走,朝廷上不会去抽调武将的家丁,可是也不会为这些武将豢养家丁解决钱粮问题。换言之,家丁就是武将自个的个性化配置,一个武将养多少家丁,装备如何,完全取决于这个武将自己的财力。反过来,正因为这些将领是家丁的固定饭票,如果主将完了,家丁也失了生活来源,因此这些家丁平日里训练刻苦,临阵时舍命为主将冲锋陷阵,属于彼时明军中最具战斗力的单位。
杨博点头道:“李成梁,老夫且问你,今日之事,到底是因何相争,你且与老夫分说明白。”
李成梁也知自己前途多半在此一举,当下自是据实而禀:“回老司马的话,小人父亲去世,进京办理袭职已两月有余。奈何这一干遭瘟的矬鸟,推推转转,就是不肯为我办理。不是说我秀才功名有假,就是说我这长房身份不真,又说我军功未明,死活拖赖着。衙门里的书办,话里话外,敲打着让我送礼。”
他又用手一指孙烈等人:“这几位好汉,这几日也是同我一起等文书的,他们听我表述功劳,从旁边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哪知那些混帐东西,竟然连他们也骂上了,而且话里夹枪带棒,极为污秽。说什么贼性未脱,又说什么,军功如今有什么用,冲锋陷阵也比不得生个好闺女。这些好汉也是好涵养,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却变本加厉,越发肆无忌惮。便在今日,那姓费的孙子越发无礼,指桑骂槐,口出不逊,竟说什么只要大腿分的开,自有簪缨从天落。乃子越大,官帽子越大。这位老爷子气不过与他强了几句,他便说老爷子咆哮兵部,吩咐兵士来拿人,还要把老爷子枷在兵部门口示众。某家实在看不过去,这才掀翻了公案,打了那姓费的几拳。只是那厮忒不禁打,几拳下去便人事不醒。”
严鸿从旁听得兵部这些人的污言秽语,早已气得一张脸泛青。杨博却似未在意,不紧不慢转向辛奋问道:“辛枢曹,李成梁说的可是实情?兵部官员,验明正身,办理职务,乃是本职所在。若是借此欺凌将官,却大大不妥。要知道,飞虎山众人皆是在济南城大战白莲教徒和蒙古鞑子,蒙天家亲自授官的。此事既然牵涉到山东平灭白莲一案的有功之臣,那便是沾了白莲魔教的边。若是你有半字谎言,老夫便只好将这事交给陆大金吾清查了。”
辛奋也知道,这事儿真要交给陆炳,会是个什么结果。不久前那位太监李彬,就是交给陆炳清查,现在清查的都砍头了。自己这会儿得罪了飞虎山,也就是得罪了严鸿,落到锦衣卫手里也好不到哪去。
他忙跪倒在地:“老部堂开恩,老部堂开恩!下官们平日里好开几句玩笑,确实是有的。只是决无什么勒索之事啊。飞虎山这些人的告身文书一时未曾备妥,因此未予发放。至于李成梁,他远在辽东,情形不明,自也不敢随意准他袭职。”
严鸿此时一拱手道:“杨司马,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博摆手道:“严小相公请讲无妨。”
严鸿道:“此事关系国家赏赐,终非小事,须得慎重处置。只是若在街上,众目睽睽闹大了,不管谁是谁非,丢的都是我辈官员的脸面。不如请大司马与陆大都督带同我等,一起到衙门里去慢慢勘察。我想那文书是否齐备,李佥事袭职事,难在何处,一查可知分晓。”
杨博点头应允,众人进了衙门,杨博直接就来到武选清吏司的衙署内。只见这间衙门已经被打的乱七八糟,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还找到了一顶打落的纱帽。那位受伤的费武,已经被抬到别的屋里,有人去旁边的太医院请郎中诊治伤势。
见自家部堂老爷到了,众官吏不敢怠慢,忙把桌椅板凳等重新收拾了一番。杨博久经战阵,尸山血海里出来的狠人,自是不嫌脏乱的主。他当着严鸿的面吩咐一众书办、经历,将济南一事有功之臣的告身取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