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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严鸿沐浴已毕,又与晚娘一起用过晚饭,严嵩父子才从西苑返回家中。一到家,就把严鸿叫到了书房之内问话。
这一遭严鸿,感觉与以往大为不同。首先是老爹的态度,以往总是一脸严厉,真可谓是看见自己就带上三分怒,可这一遭,这位独眼龙胖子却是脸上神色如常,无喜无嗔,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可带上先入为主之见后,觉得老爹这微笑比哭还难看,没来由的,严鸿只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相反,倒是往常对自己慈祥的很的爷爷严嵩,这次白须倒竖,勃然怒道:“鸿儿,这一遭,你当真是胆大包天!那刘应时是老夫的义子,论起来也就是你的叔伯。本来说你去济南,找几个无关痛痒的小辈收拾了,既有了面子,也不伤筋骨,你怎么敢对你的叔伯下起了死手?当真是岂有此理?就算刘应时真的做下贪赃枉法的勾当,你也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怕真是收不住,你何不先将其逮捕送京,在证据上做些手脚,自然有老夫提他转圜一二。如今你倒好,生生把你世伯在衙门里断送了,这却叫你爷爷我面子何在?还有那钱凤、李守真皆是一省大吏,方用贤更是代天巡狩的御使,你怎么胆大包天,竟然把他们全都杀了?难道真当你玩的那些手段能瞒的住朝内诸公?”
严鸿在济南放火,烧死刘才等人,这种手段确实难以瞒住朝廷诸公。大家也不是傻子,谁能信这种鬼话?几十个白莲死士就能袭击衙门。纵火滋扰。而且偏生是挑关押犯人的那几间房子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唯一对严鸿有利的是,这种事要想调查取证倒是不容易。那会儿刑侦水平还很差,又没有天网系统和摄像机。除非当事人自己招供,否则以明朝当时的科学技术,要想去伪存真,查明真相,不啻痴人说梦。但是查不出证据,这不等于大家就放过严鸿。这种手段可以说极为恶劣。完全不能被大家接受。
再说,刘才堂堂一省巡抚、李守真则是堂堂臬台老爷,居然说拿就拿,谁给的严鸿权力?方用贤份属巡按御史,根本就不归严鸿管,居然也被他给拿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至于高延宗,虽然只是个武臣,但毕竟级别最高。他的死活就算是无人关心,好歹他的故人陆大金吾不能完全坐视不理。
这一票高官。可以说按常规没一个是严鸿能动得了的,却被用非常手段送掉。这真是更是让百官切齿。严党的固然人人自危,便是徐党和第三方的,也都胆战心惊。包括严嵩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一时之间双手颤抖,不知道自家这个宝贝孙儿抽了什么风。
只是严鸿既做了初一,身为他身后的家族,也只好跟着做十五。既然严鸿上书,请在济南斩钱凤、常知孝等人时,而严鸿本身又得到皇帝的支持,那么严嵩当然不可能自家打自家耳光,只能也在朝中全力支持,积极促成此事。
在这其中倒是徐阶的态度比较暧昧。方用贤、李守真都是他的门人,要按照常理来说,徐阁老多半应该坚持原则,查清方李二人死因,并且全力要求将钱凤递解进京,交三法司论罪才是正理。只是这回徐阁却选择了装聋作哑,不哼不哈,连带都察院的一众御史在这件事上,也多半诡异的失声,因此济南开斩的事才能那么顺利。
严嵩终是上了年岁,对于那班干儿子个个爱护。当初听说严鸿遇险,自然是焦急。如今既然严鸿安然无恙的回来,却想起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干儿子,难免要责怪几句,问这个孙儿如何这般大胆。
严鸿见爷爷发怒,一时不敢反驳,只是跪下连磕几个头。却听严世蕃在一旁阴测测地道:“父亲息怒,鸿儿这次弄死刘才一班人,说不定他又有自个的道理哩。说起来,自从坠马后,鸿儿的道理倒是一下子多了不少,凡事都能扯一堆出来,这次倒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说来听听也好。”
他这语气不阴不阳,不温不火,却是让严鸿感觉还不如直接打自己一通来的舒服。但好歹有了老爹这句话,正好开始解释。他忙道:“回爷爷、爹爹的话。孩儿此番,确实是有自己的道理。”
严嵩将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孽畜!那你就说一说。若是说不清楚,老夫便要用家法来惩治你!”
严鸿这才定了定神,一五一十,把刘才如何为严家安排官员,开采私金,盗卖军粮军械等事,一一说明。最后更强调,刘才这厮自己做了勾当不说,居然还留有变天帐做为要挟手段,试图以此来绑架严府。因此孙儿只得当机立断,将他除掉,免得害了我严府满门。
听到这些,严世蕃脸上神色自若,老严嵩却已经面上发白,嘴唇微微颤动,鼻孔呼呼出气。愣了片刻,他用手指向严世蕃道:“东楼!你背着老夫,做的好大事!”
严世蕃却并不十分恐惧,只是回道:“父亲息怒。孩儿以为,您老人家每天忙于公务,已经殚精竭虑,这种小事如何还敢让您老人家分神?我严家家大业大开销也大,上下这么多张嘴,若是单靠俸禄、田庄,却只是个入不敷出。因此孩儿只得做些生意,维持维持。”
说到这,严世蕃用手一指严鸿道:“不说旁人,单指说这鸿儿,他每日花天酒地,还倒贴钱出去给姘头挥霍,使银钱如同流水,这钱莫非是天上掉下来的?”
严嵩怒道:“住口!鸿儿所费银钱不及你十分之一,你莫非当老夫不知道?只是你爱花多少便花多少,满朝文武皆要仰仗我严家照拂,也不敢不把银子拿来给咱们使用。可是这开采私金、盗卖库粮,乃是杀头抄家的事,却也是能做的?这事要是闹出去,你你你……你要我严氏宗族死无葬身之地啊!”严嵩毕竟年老了,看问题比较容易上火,说到这里,却是一阵急火攻心,不住的咳嗽。
严鸿忙起来,给爷爷捶打了一阵后背,然后接着跪下。严世蕃却不接满脸怒容的老爹话头,转向严鸿问道:“刘才那厮竟敢记我严府的黑账,可谓是养不熟的狼崽子,那处死他也不冤枉。他记的那帐本,如今却在哪里?有没有找到?”
“回爹的话,那帐本已经被孩儿烧了。”
“烧了?”严世蕃一声冷笑,“那等好东西,怎么可以一把火烧了。要知,日后严家的财产本都是绍庆的。可你只要把帐本拿捏在手中,便是要分咱家一半家产,我也只能双手奉上。这值钱物事,也是能烧的?”
严鸿心知老爹这话里有话,暗中是在试探自个附体的正牌死鬼之前记的那本变天账。不过想来那本变天帐,连自己都怎么想不起来放哪,外人更未必能找的到。倒不如借这个由头,撇清一下自家。当下回道:
“爹爹休要说笑话挑弄孩儿。孩儿既然是严家的人,怎么可能想着拿捏本家?至于钱财么,爹爹和爷爷自不会让孩儿忍饥挨饿,三弟更不会看着我这个大哥流落街头,只要严府这棵大树不倒,我这旁枝也就不愁花繁叶茂。这账本却是能砍倒严府大树的刀锯,我留着它,岂不是给自己过不去吗?爷爷,爹爹,孩儿虽然不学无术,这道理还是懂的。好比一个店铺,有店东,有掌柜,有伙计,大家都靠这店吃饭。忽一日这店里起了火,当然要把这火头扑灭,大家才有饭吃,断无说我是个伙计,就要往这火上浇油,好当掌柜的。店里烧成了白地,我就当掌柜能有甚么用?”
严世蕃听严鸿这不伦不类的比方,冷笑不语。严鸿又道:“再说,此一番下山东,孩儿遇到了不少奇人,都是能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之士。这些人神通广大,本领非凡。那物件别说是留在孩儿手中,就算孩儿回京来把它交给爷爷,万一路上一个疏忽,被人盗了去,却是要坏咱严家的大事。因此孩儿也只好一把火烧了了事。”
“烧了好,烧了好。”严嵩此时才缓过神来,连呼侥幸:“那物事,若是落到敌党手中,万事休矣!东楼,你实话对我说,像这样的事情,你到底做过多少?”
严世蕃忙笑道:“爹爹勿忧。这安排官吏的事,倒是做过不少,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那些官任官的文书是吏部下发,托人照顾一二,也不算大罪。那些买卖官职么,这种事又没有铁证,料来也无大碍。至于卖粮,孩儿当时也只是想趁着靼子闹灾,狠狠赚上一笔,其他地方却没这么做过。采金的事,也只在山东做过,别处并未如此。”
严嵩点头道:“那就好。当真吓煞个人。那当初你不让鸿儿下济南,莫非就是担心他查出真相?你就不怕旁人下济南,直接把证据交到万岁手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