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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黄锦终究只是天家奴仆,又哪来的力量去控制君王?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虽然蒙天子念旧,却也终究不敢正面违天子的心意。他又见严鸿见面就拍天子的马屁,肉麻无比,更是打心里就给严鸿打上了佞幸小人的标签,不觉一阵厌恶。
不说老黄心中闷闷一气,只见下面侍侯的太监们来往穿梭,将茶水、点心、水果摆满了矮几。虽然不是什么世间少有的珍奇,却也颇为精致美观。摆布好了,黄锦一挥手,将他们赶下楼去。
只见嘉靖说道:“今天在这里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下面这些人,一个不剩,全都打死,都听仔细了。”然后又对严鸿道:“严家小子,我选在这里见你,就因为在西苑那,我听不到真话。你爷爷也好,徐子升也好,他们都不会对我说实话。他们只会说他们想说的,或是我想听的。等你以后到了西苑,怕也不会和我说实话,这事儿我也知道。不过么,今天在这,你要是还敢骗我,我就让楼下那些小子们打死你。你爷爷也救不了你,明白么?”
严鸿忙不迭地点头道:“小可明白,在您老面前,绝不敢说半句谎话。”
嘉靖这才点头道:“明白就好,这些茶水点心,也不是为了摆着好看的。你朱老伯穷的很哪,摆样子的事,也快摆不起了。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吧。我从牙缝里省出这些来,只要听你几句实话。”
严鸿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自称朱老伯,这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子侄辈来看待。尽管帝王之心,旁人莫测,但想到天家把自己当子侄辈,还是不禁一阵感动。他心中暗想,爷爷果然说的没错。在这位天子面前,不要过于拘泥朝廷礼法,就摆出一副子侄辈后生小子的姿态,是最正确不过的事。当然他也记得爷爷另外叮嘱的几句:就算皇帝对你亲热,你也切不可自己找不着北。凡是多夸圣断英明,总是没错的。
因此严鸿忙笑道:“多谢神仙赏赐仙果仙茶,小子吃喝这一回呀,要再增十二年阳寿,好多听您老十二年教诲。您老人家只管发问,小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话说出,嘉靖皇帝又是莞尔一笑,陆炳暗自点头,黄锦则气得菊花一紧。
嘉靖皇帝先问:“你爷爷严惟中,乃是我朝第一流的文士。你出身文臣世家,想必从小饱读诗书,五经四书读的精熟,不知考取了什么功名?”
严鸿忙赔笑道:“回老爷子的话,小子无能,从小一拿起书本就头晕眼花,提起笔来仿佛千斤重。倒是听到算盘珠子响,看到那会票上的花纹,喜笑颜开。这学问一道实在是提不起来,提不起来。只是个秀才的功名,还是人家看我爷爷面上赏的。平素里么,做做生意,赚点钱使。”
黄锦一旁冷哼道:“据老奴所知,怕不是赚点钱使吧?京师里各大商铺,多半都被你占了干股,严小相公这银子赚的可方便的很。”
陆炳哈哈一笑道:“兄长,这小子生就一副花花肠子,说起赚钱,口水流得三尺长。我这知味轩,若不是盯得紧,怕也给他霸了去。”
嘉靖却道:“话不是这么说,可着京师你打听去,这买卖家若是没有个根脚硬扎的靠山,如何能立的住足啊?”这嘉靖皇帝当初在兴王府里呆过十多年的,倒不是普通的那种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谙世事的帝王。相反,他对于市井人情颇有了解。若是在他手下有人要玩什么打个补丁收费两千两,拿鸡蛋当稀罕物的把戏,纯粹是找死。
嘉靖又对严鸿道:“能赚钱,这其实也是好本事。咱就说朝廷里,一肚子道德文章的官儿不少,可要说到能赚钱的,也未必能找出几个。若是说能花钱,倒是能找出一群。我来问你,你这次下江南拼了命的要赦免徐海,为的是什么?便是为的徐海的娘子,也只管说,老夫也未必没有办法。”
严鸿知道,天子虽然看了奏折后,对自己的想法感兴趣,发了圣旨来赦免徐海,但却还是对这件事不太清楚,却是当面问个明白。这份待遇可说国朝少有。要知大明朝文武过万,要是人人做事都当面问明白,这皇帝也就什么都别干了。自然是天子凭借自己想法,一己好恶,先处置了再说。从这一点判断,陆炳和爷爷的判断没错。天家确实对开海之事,已经有了隐隐的倾向姓。
当下,严鸿忙又跪倒磕头道:“回老爷子的话,那徐海娘子确实长得貌美如花,更兼妩媚动人。但天地良心,老神仙看着,小子可与那徐海娘子清清白白,素丝未染。便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虽然水灵动人,小子未免动心,但终究没有染指。”他想,自个要是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架势,皇帝不知见过多少。倒不如实话实说,反而讨巧。
嘉靖果然饶有兴味道:“哦,既然这徐海娘子如此美艳,你也喜欢,如何不受用了?连她一个丫鬟都不肯要,莫非别有隐情?”他朝上那些大臣,每次上书谏言,都是一副人身自古谁无死的派头,早让他看得腻味了。严鸿自承好色,却使他眼前一亮。
严鸿道:“皆因为我想要招安徐海,给天家出力。若是动了他的女人,将心比己,那他不拿刀和我玩命啊,却如何肯给朝廷做事?”
嘉靖呵呵一笑:“好一个将心比己。此事咱待会再说。那徐海有何等能耐,你一心要收了他,给他说话,却是为何?”
严鸿道:“老爷子明见万里,小子的一点浅薄想法,请老爷子指点。小子想来,为徐海说话,其实是为了朝廷说话,也为了天家说话。我家世受皇恩,我祖父平曰教导我们,总说:咱严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咱自己的本事,也没什么功劳。全仗着天家的恩宠,咱一家人才能有吃有喝。做人不能丧了良心,凡事都要为天家着想,天家想到的事,咱们要先去做,天家不好说的话,咱们要替天家去说。”
严鸿这里不说正题,反而借题发挥,狠狠拍了一通马屁。黄锦听到此,一张面皮泛白,心道:这厮明目张胆的阿谀媚上,还能不能要点脸?若以他惯常的姓格,恨不得提起拳头,打死这厮。但是在皇帝面前,如何敢妄为?
嘉靖则是拈髯笑道:“惟中倒还是那么会说话,这几句话只是说的有点谦虚。你祖父为朝廷鞠躬尽瘁,怎能说没有本事没有功劳?你此番回去,也替我给你爷爷带个话,让他遇事不要多想。我与他相识多年,这份交情别人也夺不去。只要他做好自己的事,我保他一世富贵,无人动摇。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徐海到底有甚么好,你给我好好说来。”
严鸿急忙磕头谢过,然后道:“徐海这厮本是个倭寇,按照咱大明法律,若是在海上拿获,应该斩首示众的。只是此时却又有些不同。老神仙容禀,小子此一番下江南,原本只是奉陆大都督之命,去详查下徐海到底是自首还是被擒。可是这一趟下来啊,亲口听到那徐海及他娘子说起海上贸易之利,那真是金山银海,财富巨万。可是这些钱,有的被大小佛郎机的番人霸占,有的被那些大胆走私的海商赚去,朝廷反而未见一文……”
嘉靖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严鸿察言观色,如何不知?继续道:“小子我从小又是管钱的,一点心思全在钱上。一听到这事,我心里却是焦急。我听祖父说过,如今太仓空虚国用不足,那些大臣们不想着怎么赚钱,反把心思盯在万岁的内帑上,着实的可恶。”
嘉靖听到此,不住点头,“可恶!简直是可恶至极!”
严鸿顺着这话说道:“因此小子想来,这一边朝廷上钱财不足,连皇上他老人家的用度也吃紧;这另一边,海外白花花的银子,全便宜了那帮夷人和私商,这却算怎么个事啊!小子斗胆想了一策,只要把海禁开放,让朝廷参与进去,到时候一本万利啊。收上来的税,固然太仓要分一半,内库不也能见一半么?再说到时候,只要派去的人得力,这怎么分帐里,也大有文章可做。更何况要是万岁参与进去,便如那皇店一般,这赚来的钱,可就全归了内帑。”
黄锦此时忙插话道:“小子,你这话可不对了。当初嘉靖二年海禁,乃是万岁亲自下旨,你这里用些市井算计,莫非要朝廷朝令夕改?”
嘉靖说道:“老黄,我看是你这话不对。当初严肃海禁,本是夏言上的本章啊。那夏言都被朝廷斩了,他的本章还有甚计较处?”
黄锦心中发苦:我说万岁,咱不带这么玩赖的。夏言上本不假,可批准人可是您。再说,不光夏言啊,后来严嵩什么的也都有相关的折子啊。更别提,一想到忠臣夏言被严嵩害死,黄锦就是一阵难过。只是他也不会吃多了去和皇帝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