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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衙门口,门房听得是锦衣卫千户,为尹三小姐命案,寻尹府丞攀谈,哪敢怠慢,急忙通报进去。不多时,那尹世光便亲自出门,将严鸿五人迎入自己的官署内。
早有仆役倒上茶来,两下行了宾主之礼。严鸿看那尹世光,约莫五十余岁,身材不高,方面大耳,五官颇为周正。然而或许是近来遭丧女之痛,寝食不安的缘故,一脸都是晦气的颜色,头发也白了许多,甚至眼皮都显得浮肿,竟有些潦倒之态。
严鸿心中对这老儿虽然有些同情,但事关公务,也顾不上客气。当下开口问道:“尹少府,下官严鸿此来,是想就令爱遇害之事,求教一二。”
尹世光深深叹息一口,仿佛满肚子有说不尽的愁苦。叹罢,他拱手对严鸿道:“为小女之事竟劳动户侯虎驾,下官实在愧疚。总归是家门不幸,却还有甚说处?”
严鸿看尹世光这样,心中略起了一些疑云。他继续问道:“令爱遇害,确实是哀痛万分。然而我等能做的,是找出真凶,严加惩治。不然,令爱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五城兵马司已将贵门婿冯善逮捕,这冯善却抵死不认杀妻之罪。不知少府以为如何?”
尹世光听他这一问,却露出甚是不悦不耐的神情:“小儿辈顽劣,自取死路,我却有什么办法!”说罢,还把桌子拍了一拍。然而旋即又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严鸿试探着又问:“少府,除了贵女婿冯生,可知道还有谁可能是凶手的?”
尹世光低头道:“老夫实在不知。”
严鸿看尹世光这消极不配合的架势,心中一动,于是点一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少府今番却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尹世光听他这么一说,愕然抬头,盯着严鸿。
严鸿得意洋洋地伸出一个指头,摆出一副恶霸汉歼的口吻道:“本官已查访明白,令爱和贵门婿成婚之后,夫妻关系并非和睦。想那冯生受少府接济,恩同再造,他却如此无情无义,虐待娇妻,真真乃是个大恶棍。这回凶杀,定是他狂姓大发,害了发妻。这等狂徒,五城兵马司的刑法撬不开他的嘴,我锦衣卫的十八套手段,却不是吃素的!少府请放宽心,待本官回衙之后,立刻连夜提审。这冯善若肯招供,便便宜他一刀痛快。不然,叫他活活死在诏狱里,也是为小姐报仇,替老大人出气!”
尹世光听了这话,脸上却显出颇为复杂的表情。沉默半晌,挤出一句:“哎,户侯却也不必……这些曰子,却也为难他了。”没头没脑说出这么半句,立刻又埋下头来,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一言不发。
严鸿看再这样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拱手道:“下官告辞。老大人静候佳音即可。”也不等尹世光回答,起身带了四个总旗,大摇大摆而去。
出得顺天府衙门,严鸿对四个总旗道:“四位老兄,可曾觉得有甚不对劲?”
四人作势想了想道:“请长官指点。”
严鸿道:“女婿杀了女儿,这老丈人听我说要严刑逼供,不但不欢喜,反而露出为难表情。这中间要没有文章,你把我严鸿二字倒过来写!”
四个总旗面面相觑,齐赞:“长官高明。”
严鸿呵呵一笑,扬鞭道:“四位老兄,再辛苦些,随我去五城兵马司去一趟!”
他在五城兵马司中的关系,主要就是西城的巡城御史曹辉,因此直接到了西城兵马司衙门附近,选了街边一个茶楼,五人翻身下马,上了二楼。这茶楼也是他严家的生意,老板识得大少爷来了,如何不殷勤招待?
严鸿选个雅间进去,伙计早送上上品香茶、四色点心与瓜子花生板栗等。严鸿招呼道:“几位老兄请坐。陶兄,请你进兵马司衙门去,找到巡城御史曹辉,就说严鸿有请,带他到此处来。”
陶智答应一声下楼。不多时,便带着巡城御史曹辉曹大人上来了。这曹辉原本是严党的外围,严鸿在燕京城里街上的许多生意,也蒙他时时照顾。
当曰严鸿在自家酒楼上初会胭脂虎,他便带着官兵前来保护。后来曹辉得知严鸿在剿灭反贼、擒拿刺客等案屡次立功,又授了实权千户,这巴结之心自然更加炽热。如今听得严鸿有请,哪敢怠慢,噔噔噔就跟随陶智跑上来。进得雅间,立刻行礼:“严大公子,下官这厢有礼。”
严鸿赶紧还礼:“曹中丞,你我故人,何必客气?请坐请坐,若不嫌招待浅薄,随便喝杯清茶,吃点果子,咱哥俩叙叙交情。”
曹辉道声谢坐下,严鸿亲手斟了茶端来,曹辉连称不敢,双手接过品了一口,赞道:“好香茶!”
不过,若说曹辉真以为严鸿带着四个锦衣卫总旗找他,真是为了喝茶叙旧,那也太小看曹御史的智商了。喝了半杯茶,吃了两块点心,曹辉便主动问道:“严公子,听闻公子近来入了锦衣卫,身担重责,却如何有闲心来与下官叙旧?”
严鸿道:“曹中丞,你老果然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是为冯善的案子来的。这人说起来,也算我一个拐弯的熟人。他若真是犯了杀妻之罪,要吃刀也没法子。只是你们五城兵马司怎的如此凶悍,人才拿进去,就给打得奄奄一息。莫非是要直接打死拉倒么?”
曹辉听得这话,心中暗自嘀咕,怎么你严大公子的熟人尽是这么些货色。前次那个山贼嫌疑的是你故交,这次这杀妻要犯又是你的熟人。
但这话哪敢跟严鸿当面说?看看严鸿这不太乐意的表情,他以为严鸿真是为此不高兴,赶紧辩解道:“大公子,那犯事的冯生,是住在安定门状元胡同,归东城兵马司管,下官是西城的巡城御史,管不到那边。不过这事,说起来我倒是真知道,您要问旁人,恐怕还未必有我清楚,这人啊,可不是抓进去就动刑的。”
严鸿“哦”了一声:“此话怎讲?倒要请曹中丞分说分说。”
曹辉瞅瞅四位总旗,做出个欲言的样子。严鸿道:“这四位老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乱说,曹中丞但讲无妨。”
曹辉点点头,神秘地说:“如此,下官便说了。这冯生挨打啊,其实是郑老都堂安排的。”
几个总旗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在肚里冷笑。五城兵马司的果然饭桶,这种事还当什么机密,弄得神神叨叨的。
严鸿却很感兴趣地听着:“竟有此事?曹中丞如何得知的?”
曹辉道:“冯家凶杀案发,是在黄昏。当时东城巡城御史卜修文带人把那冯善带到牢里,也只是说身有嫌疑。虽说拘了起来,并未上镣铐,也未拷打。毕竟他是死者亲夫,又先嚷起来的。”
严鸿道:“那随后又是如何打起来的呢?”
曹辉道:“然则到了夜里,卜修文正值夜勤时,却有郑大都堂的家人顾忠前来,与那卜修文一番密谋。待顾忠走后,卜修文却连夜将冯生押来,逼其招供杀妻。冯生坚决不认,卜修文便严刑拷打。不到天明,那冯生已经被打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
严鸿听到这话,不禁把个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岂有此理。”
曹辉道:“无怪大公子生气,虽说那卜修文本算是郑大都堂一系的人,但这事做得也太过分了些。得亏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见这样不是头,便上前劝阻,说这黄昏进牢狱,无凭无据,若是天明就给打死了,上峰面前不好交代。这冯善好歹是国子监的监生,便是关他在牢中瘐死,也胜过这般打死。全亏了这话,那冯生才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过,随后尹少府的状纸,郑大都堂的公文,也都先后过来,真是官法如炉。若非锦衣卫把案子接过去,我看冯生这会儿也已经变鬼了。严大公子,此话我只对你讲,你却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害我在五城兵马司无法立足呵。”
严鸿笑道:“曹中丞只管放心。我还有一事求教。这郑大都堂节制五城兵马司,曹中丞对他家中情形,想来也知晓一二。当夜前来传话的顾忠,却在郑府担当何等职务?而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曹辉道:“这个却是惭愧,郑大都堂府上的家人,下官有几个熟知的,顾忠却不在其内。只知道他是郑大都堂夫人顾氏带来的,看这样子,行事颇老练可靠。余者一概不知。至于这事么,嘿嘿,那东城的指挥使,也是咱的人,背地里通通消息,我也好找个机会,把老卜给收拾了。只是这回事上牵扯到郑都堂,我可不敢下手。”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巡城御史中的明争暗斗,彼此之间派人打听对方的情弊,这也算是科道言官的职业病。听曹辉说完,连连点头道:“曹中丞此番,却帮了我大忙。中丞公事繁忙,严鸿我不敢再耽误中丞,这就请便。”
曹辉拱手道:“大公子还有甚吩咐,只管派人找下官。先告辞了。”起身下楼。
严鸿待曹辉走后,便也带着四个总旗离了茶楼,再回到锦衣卫衙门。进得自己的官署,关门闭户,严鸿对四人道:“四位老兄,如今这事,我又有了一点头绪。”
四名总旗见这位千户又做大发现状,微微诧异。邵安道:“请问长官,又有何发现?”
严鸿道:“我刚接这案子时,听说是冯生的岳父尹府丞,和尹府丞的好友郑大都堂要力促杀冯生,而国子监祭酒高拱要保冯生。如今看来,却是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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