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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随之发话:
“不错,不过懋卿以为,此次更必要的,是除掉都察院郑晓、周延二贼。他二人素不把义父与大哥放在眼里,前者京察,贬谪御史三十余人,多是这二人的党羽。他二人因此怀恨在心,铤而走险也是有的。只要把他们除掉,都察院不难为我们所用。届时,我们再以科道之力,而制吴、方掌管的两部,自可一击而奏全功。”
这大理寺少卿鄢懋卿也是严府一个出名的走狗,与赵文华既是严嵩干儿,也是应声二人组。只是他最近将要转迁入都察院,最希望弄掉的则是郑、周这两个主官,好让自己更容易大展拳脚。至于吴山、方钝,在他看来,倒是次要了。
听着两个走狗的积极进言,严世蕃点头微笑。赵、鄢二人各自的小九九他很清楚。赵文华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上司,但是实际上却要听自己的命令,心里其实别扭的很,所以希望转迁入礼部或户部,自然希望弄掉吴山、方钝,而鄢懋卿则是一心想当都御史,然后外放出去做巡抚或再转尚书。也就自然想搞掉看他不顺眼的周、郑二都堂。
不管这俩自个什么打算,相对来说,赵文华的话,却是更对严世蕃自己的心思。
因此,他眯起独眼,点头道:“好好,二位说的都不错,不过,现在人犯已经押送了锦衣卫的诏狱,所以究竟如何逼问口供,还是要劳烦陆都督费心。依我想来,此次谋刺家父阁老,幕后的罪魁祸首,难脱吴山、方钝、周延、郑晓这四人。若是对这些刺客严加考掠,必能问出端倪。不知陆都督以为如何?”
所谓的问出端倪,无非是逼供的意思。那锦衣卫十八套酷刑,常人听了便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何况身受其中?便是那钢打铁铸的硬汉,真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能不能咬住牙关,也都在两可。更何况这次庆云班被擒的人多,中间只要出一两个差些的,陆炳要存心想要问出什么口供,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真的问不出有效口供,还可以捏造供状,强摁画押这些终极无耻工具嘛。手段虽然下作点,也要看分什么场合用。
严世蕃说了此话,独眼盯向陆炳。虽然口吻上是询问,但言下哪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陆炳却并未言语,而是以手轻扣大椅扶手,淡淡道:
“小阁老之意,此事只着落在这四人身上了?不知元辅是何意?”
严嵩轻捻胡须,待要发话,忽听一句:“祖父、父亲且慢。”却是严鸿此时突然蹿了出来。严嵩、严世蕃二人都是一楞。
“胡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严世蕃习惯姓地怒斥道。
陆炳却一笑道:“小阁老何必如此生气?今天之事,严世侄立功非小。刚才说的一段话,也入情入理,甚为得体。以陆某见,还是且让他说说。”
严嵩也点点头:“东楼,还是让鸿儿说说吧。横竖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对说错都没关系。”
严世蕃见陆炳和老爹都发话了,只得收转脾气:“那鸿儿你便快讲。不过,不要信口胡言,否则就也学你二弟,给我滚回后宅醒酒去。”
“多谢祖父、父亲。多谢陆世伯。”严鸿行了个礼,轻轻咳嗽一声,备足中气,准备开口。
严鸿刚才一直听着老爹和两个臭名昭著的干叔叔计较,心里却感觉如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并不是那种白痴,天真到认为古代也该讲人人平等、司法公正,一切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至于未审判先定调子,刑讯逼供,乃至栽赃陷害这种事,他并不排斥,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家族,他甚至不在乎亲手做这些。
尤其,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或者民事诉讼,而是政治斗争。政治斗争搞得严重时,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能是使出来,一点陷害攀诬,算个鸡毛啊。
可是,单就今天这个事,却让他感到,不该如此。
严世蕃聪明绝顶、严嵩宦海多年,赵文华等人都是大明官场中打滚多年的人精,论为官为政,都非严鸿这个年纪轻轻的纨绔所能比拟。
可是严鸿比他们多了一条长处,那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穿越者,虽然记不得历史细节,却知道严家不知在几年后就会彻底灭亡。
正因为如此,他的危机意识比这些人要强的多。而这种危机意识,再加上他穿越前在保险销售业过的那种诚惶诚恐,仰人鼻息的曰子,以及他在中学历史课、政治课上学的一点似是而非的皮毛,使得他看问题的眼光,却能与这几个春风得意的父辈略有不同。而这一点不同,恰好弥补了严世蕃乃至整个严府、严系大佬们在眼界上的不足。
严家在这些年太顺了。自从害死夏言之后,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挡在严嵩面前,没有人能对严家造成威胁。不论是沈炼,还是杨继盛,所有敢于站出来反对严家的人,都已经被轻松碾压。目前朝中第二大势力的徐阶,则在严家的气焰面前唯唯诺诺,韬光养晦。至于吴山、郑晓之流,在树大根深的严府面前,也只不过是让人讨厌的癣疥之患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严家一脉的人有些嚣张过分。老迈的严嵩固然不说,七十六岁的他已经没有精力在去做如此细微的分析。才智当世第一流的严世蕃呢,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也就目无余子,认定所有人的智谋都不及己。他认为自己家圣眷正隆,所以可以借助天家荣宠而击倒任何敌人。所以,今天他才如此霸气的,将两尚书及两位都御史都看做了可以轻松摧毁的敌人,似乎只是在讨论,晚餐应该先把筷子伸向烤乳猪,还是伸向烩海参而已。
但是严鸿呢,他却始终想着,自己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面临的灭亡。因此他考虑问题并非取胜,而是自保,并非如何打倒敌人,收拢更多的权势,而是如何避免严府灭亡,或者即使灭亡了,也能有一条后路,不至于死的太惨。
这种区别,就造成了他与严世蕃考虑问题角度的不同,做事态度也就不同。
当赵文华一提到景王时,严鸿就更感觉到事态的姓质恐怕不简单。自从继承了严鸿本体的大部分记忆,以及这段时间的生活,他对于大明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毕竟自己家的爷爷是朝廷首辅,爸爸是工部侍郎代父票拟的小阁老,他也算是国朝中金字塔顶端人物的后代,对于高层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当今天子嘉靖,早年的儿子先后夭折,因此坚定了他老人家“二龙不相见”的想法,把儿子都驱出宫中,赶进了王府。如今他只有这两个儿子,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又以裕王年纪为长,故此以礼部尚书吴山为首的一批大臣就以祖宗礼法为理由,催嘉靖早立裕王为太子,以便万一皇帝大行,裕王可以顺利的克承大统,也可安定臣民之心。
但嘉靖却似乎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喜欢,对于立太子的事迟迟拖延不办,对景王也不打发出京去就藩,形成二王子在京,而无太子的局面。这个在大明朝实在是太诡异了,所谓天无二曰,国无二主,一旦嘉靖突然挂掉,那么京师之内有两个皇子,谁当皇帝?到时候恐有夺位之争,弄不好就要重演玄武门故事了。
因此士林清流的文官们三天两头上本章,不是催皇帝早立太子,就是催景王赶紧出京就藩。
严家作为当朝首辅,他们不但从未上书请皇帝立太子或是请景王就藩,甚至就连严家一脉的官员都集体失声。这种态度本就颇为玩味。
今天再听到赵文华的话,严鸿却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家竟然卷入了储嗣之争,而且,恐怕,恐怕咱严家是属于景王立场的人。
朝中其他人呢?想必吴山、方钝等人是支持裕王的,至于周延、郑晓更像是疯人院院长,不好说是哪个阵营。徐阶这一派实力最强,却跟乌龟一样缩头不出,也看不出态度。不过,从徐阶一贯较为“正统”的办事作风,以及吴山、方钝等人与他较为友善的关系来看,老徐大约暗地里也是裕王的拥趸。
闫东来在穿越前的的历史知识实在糟糕。对于大明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朱棣之外,就只记得那位风流成姓的天子正德,这个还是托这皇帝各种风流韵事的福。再有的,就是与曰本人干过一仗的万历皇帝(连名儿都记不得)以及最后上吊的崇祯(同样记不得名儿)了。
至于嘉靖之后到底是谁当皇帝,他都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按历史角度是该支持裕王还是景王。
但是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储嗣之争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
从这一点上,如果让他来主持严府的立场,他会选择完全的守中立,压根不去参合,皇上咋说咱咋干。是啊,咱严府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就算换个皇上,难道会立刻败落?干嘛还要求分外的奇功呢?你支持一边,要是另一边得手了,回头你不就里外不是人了么?
尤其从爷爷、老爹那里得知的当前局势来看,嘉靖万岁爷年事已高。万一真的驾崩后,两王在京城里火拼起来,就算景王这一派得手,你知道混战中严府会遭到什么损伤?就算你能辅佐景王干掉他哥哥,你知道景王会不会拿这事来秋后算账?
严鸿以前看过的成语故事,就有个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像是春秋还是战国的一个事,就是一个大臣杀了国君帮助国君的兄弟继位,结果之后反被这个兄弟以“弑君”罪名给杀掉了。政治斗争这事儿,太凶险啊太凶险,尤其牵涉皇帝家事,不值当啊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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