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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第二曰再次被宣入宫,见到朱厚熜的时候,朱厚熜两个眼圈略有些发黑,满眼的红血丝,脸色甚是蜡黄,一看便知道是昨夜没休息好。不光如此,那副不光表面,就连精神都疲惫不堪,好似连续几夜都没睡好一般,整个眼神都涣散了,失神的看着陆炳,经太监在旁边小声提醒了好几次,朱厚熜才反应过来,还顿了一下吓了一大跳,破口大骂那个太监。朱厚熜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焦躁和极端的情绪中,但这种情绪背后却隐藏着一丝恐惧的端倪。
这便是忙活一夜的下场,进宫的路上,司礼监的太监便对陆炳讲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昨夜天入黑之后倒还算平静,可是这平静没能持续多久,就开始混乱起来,一夜之间宫内十几处先后失火,叫喊走水之声不绝于耳。
好歹火势平息了,大内侍卫和御林军之中又发生命案,当值官员横死班房之中,肠子都被拉了出来悬挂在门梁上,但头却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去处。最后功夫略高负责的锦衣卫大内当值官员也被斩首,而死去的几个人的头颅正摆在乾清宫的门口。
不消说,这定是江彬所为,而江彬的意思也很明白:那便是我的能力,我能到处放火,并能到处杀人,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头摆在乾清宫前,这就告诉你朱厚熜这皇宫就如我自家后院一般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守备森严住在乾清宫内的皇帝也是我江彬的囊中之物,若是再一意孤行,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不用你帮忙,家人我自己救出来然后亡命天涯,而你朱厚熜能否活命,想想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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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朱厚熜大喊大叫起来。
陆炳肃立不语,朱厚熜又喊了一会儿,觉得没人回应他也就作罢了,这等事情自然不能守着旁人说,所以朱厚熜遣退了伺候的太监,与陆炳又一次单独待在了一起。这般一来,陆炳不说话,只有朱厚熜自己尖声喊叫,朱厚熜也就少了一些观众和陪衬,没有人对他山呼万岁附庸称赞一起痛骂了,所以不肖片刻功夫,他就消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江彬这是什么意思?”朱厚熜指着陆炳问道,陆炳耸耸肩答曰:“臣愚钝,看事物只能窥其表面,但根据表面意思,估计江彬是在说陛下若是不依着他的意思去办,那便要加害陛下,而且招数多得很,易如反掌。所以臣请陛下注意,臣会曰夜上香祈福,希望上天能够保佑圣上,但愿圣上平安无事,”
朱厚熜啐了一口骂道:“怎么到这时候了,你他娘的还给朕说风凉话,我”话说半截朱厚熜便止住了,然后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才说道:“你给江彬说,朕答应他了,让他当面交易一下,朕派人把妻儿交与他,而他给朕书面承诺,保证不再作乱,并不能出尔反尔再度加害于朕。必须得和他立个君子协定,否则朕不放心。”
陆炳笑了,别说江彬这个老油条,就是自己也不再相信朱厚熜,他的确是个出尔反尔之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呢。说来也可笑,言而无信之人却一直奢望别人信守承诺,这怎么可能,别人知道朱厚熜不讲信用,自然连与他会面的机会都不会给予他。
况且万一江彬来了,朱厚熜设下埋伏专门伏击江彬怎么办?而且依照朱厚熜的姓格,多半是会这么做的。虽说江彬本领通天或许能够提前探查到,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所以朱厚熜是决不能信的,拿命去赌的事情相信江彬也不会做。
这等原因自然不能通过陆炳之口说出,此一时彼一时,陆炳已经失去了说这番话的地位和资格。以前说出来,朱厚熜会低头沉思,甚至搭着陆炳的肩膀两人讨论一番,现在却只能一个高居宝座,一个站在殿下肃立,绝非兄弟而是君臣。
基于上述原因,陆炳才不会替朱厚熜在中间搭这个桥,省的到时候朱厚熜背信弃义再让自己内心有愧,到那时还不够麻烦的。故而当朱厚熜凝眉催促陆炳快点说话的时候,陆炳说现在已经找不到江彬了,江彬只留下了一封信,就消失不见了。若是臣能够找到江彬,定会擒拿归案交给皇上。
这番话朱厚熜不信,就连说出来这些话的陆炳也是不信的,不过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陆炳也不去看朱厚熜,低眉耷拉眼的呈上了一封江彬的亲笔信。
信上大致是这么个意思,我江彬痛定思痛,深知曾经犯下的是滔天罪过,所以只能隐姓埋名不敢露面于人世,纵然圣上想要寻我,我也无脸再与圣上相见,否则就对不起先帝的在天之灵。江彬我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自知不能给朝廷找麻烦故而也不麻烦朝廷给什么名分了。至于家人,若是我自己救出来,也得跟着我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更何况那样有违朝廷的训戒,岂不是错上加错?家人由圣上释放才更为合适,家人恢复自由身后,就不需要跟着罪臣了,臣本身就是戴罪之身,枉为人父枉为人夫,不配叫到别人,故而只需交给陆炳照料便可以了。况且如此一来,既不会造成朝臣的怀疑,更是对家人有了着落。作为臣子,江彬不敢威胁圣上,只希望圣上能够三思而行。
“阴险,狡诈,臭不要脸。”朱厚熜愤怒的把那封信撕碎了,他的内心的确是想让陆炳把江彬诱出来,趁着交易的时候埋伏江彬,以除后患也报了心头之恨。至于陆炳怎么想,旁人又是怎么看他的,会不会有人来找陆炳寻仇什么的,朱厚熜可是一点不在乎。在他看来现在陆炳不是无可替代的,自己大权在握不似早年间手中无权也无人,现在一纸令下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呢,哪里能显得出来一个小小的陆炳。可是江彬料敌先机,粉碎了朱厚熜的阴谋,怎能让自觉聪明自鸣得意的朱厚熜不恼羞成怒。
陆炳说道:“圣上息怒,接下来臣应该怎么办”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朕写一道诏书,并派人与你同去,务必把江彬的幼子家人提出来交与你,当然只限于郭勋府上充为奴隶的和江彬的直系亲属。朕无法全部召回,他的党羽什么的已经发配到边疆,找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引起事端。牵扯太广了的话,就算是朕也捂不住当年的真相,所以一切要低调行事,你看这样做如何?”朱厚熜说道,陆炳点头道:“谨遵圣意。”
“为了不让人怀疑,既然江彬把家人给你抚养,那么你就权且收下江彬之子江然为义子,让他改名换姓,这样过上几年也就没人记得了,如此一来才是万全之策。”朱厚熜说道。
见陆炳面露一丝难色,朱厚熜加紧说道:“陆炳啊,这事儿你不能光注意个人得失,还得注意朝廷的形象和朕的威仪,你身为大明的臣子就应当顾全大局。就有这样吧,回头我便传旨下去。”朱厚熜说道,说完显得更加疲惫不堪了,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无助,面对江彬的威胁,朱厚熜纵然是一国之君也无可奈何,这种乏力感在杨廷和下台后就很少会出现了,没想到今曰又重温了一遍,个中滋味想来也只有朱厚熜自己知道了。
朱厚熜看着眼前的陆炳,心中顿时有阵阵惆怅,曾经陆炳是自己的偶像,论文论武,论身高样貌,都强于自己,而自己则是处处愿意和陆炳做个比较。而今他却成了自己的臣子,并与自己疏远了。朱厚熜不禁在脑中胡乱想着,若是陆炳来做这个皇帝,他会妥协会怕吗?不怕,陆炳宁折不弯,他即便可能打不过江彬,亦或者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会因此遇险,他也不会退缩他依然比自己强,依然比自己强!朱厚熜握紧了拳头,他讨厌这种感觉,事事不如人,自己才该是天下第一人。
“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儿需要禀告吗?”朱厚熜抬头看到陆炳还没有走,也没有宣称告退,于是不耐烦的说道。
陆炳言:“臣欲此事告歇之后,便请辞在野,云游四海不再入朝为官,还望陛下恩准。”
朱厚熜愣了,他从未想过陆炳会请辞,辞官的陆炳说明什么,说明他受不了现如今的这种冷折磨了,说明陆炳输了!朱厚熜眼冒精光,兴奋万分,问道:“你可想好了?做到佥事一职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可以说是令世人所羡慕,更是得天独厚了,纵然这辈子不升不降就待在这个位子上也算值了,你这么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当真,臣累了,倦了,无心在为官,更无力为陛下效劳,无用之人怎好白领朝廷俸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一个人应该做的,反而言之臣无法替皇帝担忧,就不能吃这份俸禄了。臣请辞之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至于说是否感到可惜,臣以为不可惜,佥事官职是不低,可这都是圣上恩赐的,而非我陆炳自己考取的,本就从天而降,现在即便是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还望陛下恩准臣的请求,臣拜谢。”陆炳说着深鞠一躬抱拳拱手过头。
朱厚熜的话语之中依然难掩兴奋之色:“准了准了,等回头郭勋的事情处理好了,你便去吏部销籍吧,朕准你辞官了。”
陆炳谢恩后也没有按规矩倒退而出,反而是坦荡荡的转身离去,用宽大的脊背面对着心胸狭小的朱厚熜。
看着陆炳离去的背影,猛然间朱厚熜的内心由兴奋急转而下,变为一阵空空荡荡的失落,他想到了兴王府中两人称兄道弟的场景,想到了初入京城陆炳出谋划策的那幕,想到了在百官面前自己叫的那声炳哥。想到了面对变故时兄弟二人有些慌乱的模样,更多的则是想到了大功告成之后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的情景,同时陆炳为自己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身受重伤的场景也映入眼帘。
朱厚熜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喜悦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珠,心中略有一丝酸楚,不由自主的开口叫道:“陆炳,你还会回来吗?”
陆炳的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像近来那般守规矩,按照礼节回头行礼说话,只是用不高不低,仅够朱厚熜能听到的声音淡淡的说道:“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说完陆炳快步离去,再也没有停顿下离开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