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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皇帝在此刻,也皱了眉。
叫十二团营来。
这是自己的孙子……是未来大明的主人。
他要叫人来……又能如何。
可问题在于,这坏了规矩。
没有朕的旨意,贸然宣调京营,想造反?
弘治皇帝自是不忍心,责怪朱载墨,却是眼睛一撇,扫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
老半天,方继藩垂头丧气,轻声道:“儿臣万死。”
不服都不行啊,早知如此,为何要入皇孙这个坑呢?
却在此时,却见有一行少年来。
原以为,当真是十二团营的人来了。
却见少年们,人人捧着一个灵位来。
这一下子,顿时哗然。
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这又是什么,太不吉利了。
马文升哑口无言,好哇,闹了兵部,这灵位都端来了,下一步,岂不是要抬棺材来?
这一队少年,乃是徐鹏举打头,徐鹏举抱着灵位的姿态,像极了他抱着炸药包一般,他道:“师兄,外头还运来了七口棺材。”
马文升:“……”
朱载墨手指着这些灵位,道:“来,给这位员外郎好好的看一看。”
那何静吓了一跳,忙是垂下头,不敢看。
“这些,就是这一年来,死了的将士,他们有的是病死,可在我看来,只怕饿死的更多一些。你们以为你们的冰敬、碳敬,是何处来的?就是靠吸这些人的血来的。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何来的这么多灾病,今日我来此,你可知道是为何?”
何静脸色惨然,觉得渗的慌。
虽然平时都有一肚子的大道理,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有时甚至想,那些肮脏的事,又不是自自己开始,何况,自己收的那些冰敬、炭敬,又不曾害人,可现在,当灵位和棺材摆了来时,他竟觉得有些亏心了,毛骨悚然,眼睛都不敢抬一抬。
朱载墨道:“我是来代这京营讨薪俸的,朝廷困难,兵部困难,你们也口口声声说自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是再难,也及不上那些将士,朝廷难了,不过是少养一些清闲人;兵部困难,至多也不过是账簿上的亏空;你们困难,不过是一日少吃一只鸡,一年家里的妇人,少几套饰面,如此而已,将士们吃不饱,会饿死,会滋生怨言,会动摇国本的,难道这笔账,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还需我这孩子来说出口。”
何静只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马文升此时忙道:“老臣万死。”
朱载墨道:“无论如何,一个月之内,钱粮要送至各营去,没有钱粮,哪怕是筹借,也必须送到。兵部这些年,实在是愧对陛下啊,亏得当初,还整肃过兵部,可如今,依旧没有长进。”
马文升面带惭愧之色,被一个孩子教训,自己还能说点啥?
偏偏皇孙直指了冰敬、碳敬,此时,若是继续狡辩下去,天知道,接下来又会被揭出什么。
殿下对于兵部的事,似是了若指掌啊。
清楚大家底细的人,谁还敢争执?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见朱载墨居然没有继续声色俱厉的纠缠,原来竟是给兵卒们,讨薪俸的,这……
他终于咳嗽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方才注意到了弘治皇帝身上。
弘治皇帝已长身而起,朝朱载墨道:“载墨,时候不早了。”
“是,陛下。”朱载墨点点头:“孙儿这就带着师弟们回西山去。”
说着,大呼一声:“撤。”
一群孩子,立即随着朱载墨鸟兽作散。
马文升等人,还沉浸在尴尬之中。
又纷纷来给弘治皇帝见礼。
弘治皇帝依旧若有所思,手指着马文升等人道:“你们啊……哎……”
叹了口气:“继藩……走吧。”
今日所见所闻,让弘治皇帝心中抑郁,皇孙将这一层遮羞布扯了下来,可有些事,弘治皇帝怎会不知呢?
正是因为知情,方知其中的水有多深,这数十上百年来,一群人上下其手,沆瀣一气,朝廷能怎么办,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大臣,弘治皇帝需要他们来治理天下,既知他们的弊端,可又不得不用,不能不用。
弘治皇帝出了兵部,脸色极不好看,见这部院外头,还有许多大臣在。
可弘治皇帝对此,却是不屑于顾,待上了车马,弘治皇帝道:“继藩,你来与朕同车。”
“噢。”方继藩心里松了口气。
兵部的事,上次彻查过,哪怕是冰山一角,也让方继藩触目惊心,可现在……朱载墨这个小子,居然……
这小暴脾气,像自己。
无论如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运气都会比平常人坏一些。
比如,可能走在大街上,天上会掉下一块砖砸了他的后脑勺。又比如,喝水的时候,发现水里竟掺杂了毒液。又或者,睡着睡着,不小心被剁成了肉酱。
当然,这样的人,不会讨人厌。
方继藩心思复杂,进了车中,却见弘治皇帝靠在了沙发上,他揉着太阳穴,待车门关严实了,突然失笑:“朕的这个孙儿啊,真是爱多管闲事。”
方继藩道:“陛下,这不是多管闲事,国事即皇孙家事也,岂有不管之理。儿臣家里,若是进了老鼠,还偷吃了儿臣的米,儿臣一定要将那老鼠抓出来,给它去了皮,掏了内脏,洗涤干净,去其头,再去其尾,放进油锅里,狠狠的炸它。不但如此,儿臣还要用葱姜蒜等物,丢进油锅里,狠狠的羞辱它。”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可是……天子,本是天下人的天子,太祖高皇帝,设卫所制,又设京营制,以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统辖天下兵马,如那何静所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孙还是太年少,只看到了表面……”
弘治皇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其实,他何尝不想变呢。
甚至是先皇成化皇帝,英宗、宣宗甚至是文皇帝,难道……他们不想变吗?
不是看不到问题,只是水太深,虽有雄心壮志,却心有忌惮而已。
这涉及到的,会是多少文武官员,会有多少人?
只怕除太祖高皇帝之外,再没有人有这样的魄力了。
弘治皇帝现在心里已经不责怪朱载墨了,甚至……背后指使着朱载墨的方继藩,他也迁怒不起来,因为他知道,皇孙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只是可惜……他还太年轻……
弘治皇帝苦笑:“终有一日,他会明白,为天子者,并非是事事都可以心想事成,这世上,会有无数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的事。继藩,你也一样。”
方继藩呵呵一笑:“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瞪了方继藩一眼:“你口里如此说,朕却知道,你是口是心非,有什么话,直说了吧。”
“真说?”方继藩眨眨眼。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方继藩道:“儿臣更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弘治皇帝不禁失笑,幼稚。
不过……自己是他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不也如此吗?
年轻人啊年轻人……
弘治皇帝打开了车帘子,见外头的衙门在玻璃窗前掠过,他突然道:“继藩,这几日,载墨都在京营里待着,做什么?”
方继藩摇摇头。
弘治皇帝道:“朕倒是生出了好奇之心。”
“陛下……”
弘治皇帝道:“这新城不远,有一处卫所。朕若是记得清楚的话,应当是永清左卫,是吗?”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去瞧一瞧吧,朕想看看,咱们大明的卫所是什么样子。”
“可是陛下……”方继藩一愣。
弘治皇帝晒然一笑:“对了,朕若是去了,只怕又引起麻烦,不如……”他眯着眼:“你会伪造圣旨吗?”
方继藩吓得脸都绿了:“不会,儿臣对天发誓,儿臣绝不会伪造圣旨,儿臣世代忠良,天地良心哪。”
弘治皇帝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这样的啊,当初,朕让你陪伴太子读书,太子很快,就学会矫诏了。后来,朕又让你教授朕的孙儿读书,朕的孙儿,矫诏的本事,不在他的父亲之下,这就很奇怪了,他们都会,唯独你是清白的。”
方继藩脸色惨然:“他们是无师自通,和儿臣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家传的手艺,儿臣哪里学得会。再者说了,儿臣是什么人,儿臣这辈子都是清清白白,循规蹈矩,最重要的是,儿臣还怕死,儿臣是有脑疾的人啊皇上……”
弘治皇帝忙是压压手:“好了,好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怎的吓成了这个意思。”
“不。”方继藩振振有词的道:“儿臣觉得这事,定要说清楚才好,陛下出去打听打听,哪一个不晓得儿臣,是什么样的人,儿臣行的正、坐得直,就算有人诬陷儿臣,儿臣……”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卿不会就不会好了,朕自己拟一份便是。”
“啊……”方继藩惊讶的看着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