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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卫国这个人,就梁国栋观察,身上充满着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梁国栋还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马卫国和他儿子瞒任之间,似乎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共同之处。
马卫国其人,首先给人感觉特别阴,不怎么爱说话,行事却极为果断狠辣。就梁国栋知道的,他手底下就有两条人命。在那种风起云涌的时代,马卫国很快脱颖而出,自立山头,展现出超人一等的领导才能。
每一只造反队都有自己的口号和纲领。马卫国领导的“红红红”不走寻常路,他们主要针对的是本地的祠堂寺庙坟地古墓,号称破四旧,打碎封建社会残渣。这一点也恰好合了梁国栋的心思。
梁国栋加入队伍后,以其当过兵的果敢和身手,以及处理实际事务的老辣和圆滑,很快博得了总司令马卫国的欣赏,提拔成左膀右臂。两人几乎一桌吃饭,一炕睡觉,宛如亲兄弟好基友。
梁国栋找了个机会把岭子山神秘洞窟的种种由来叙说了一遍,当然其中藏了很多说不得的隐私。马卫国非常感兴趣,马上做出行动计划。“红红红”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相关器械。为了拿到炸药,“红红红”还组织过一次冲击军工厂的行动,抢了很多爆破装备。
挖洞这件事必须▽,隐秘进行,马卫国在组织中精巧细选十个机灵的棒小伙子,批准参加这次秘密行动。
因为这个洞窟几经破坏,地下石块堆积,犬牙交错,如果冒然爆破,很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严重破坏,如果引起毁灭性的坍塌,所有的秘密都会永远埋在深深的地底,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马卫国心思缜密,为了爆破的顺利进行,他居然派人到市里潜伏数日,抓住了一个军工专家,号称要批斗,直接带回春水。
军工专家一听他们要爆破地洞,说什么也不干。让马卫国关在小黑屋里,用二指宽的钢头皮带一阵乱抽,还威胁去市里把他一家人都给抓来,专家这才老实了,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专家真不愧是专家,经过测量地形,勘查土样,用改装的洛阳铲从洞里捞出下面的石块进行分析,最后确定了爆破方案。
爆破的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炸一下就得停一停,继续分析勘对,然后重新计量炸药当量和摆放位置,再接着炸。就这样,陆陆续续,居然一直忙活了一个礼拜。终于把这个洞窟炸出一条垂直的通道,黑森森一个大洞,直通地下。
马卫国兴奋异常,但他也比较谨慎,谁也不知那下面是什么玩意。他选了几个人当先遣队,下到洞里勘查。早上下去的,到了中午也没回来,他就知道坏事了。
又派几个人下去,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下去的这些人,全部神秘失踪了。
经过慎重考虑,马卫国决定自己亲自下去看看怎么回事。部下都在劝他,梁国栋也假惺惺地劝他不要以身犯险。那天夜里,马卫国对梁国栋说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可以看作是遗言吧。
他说,我这个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死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天一大早,马卫国带着其他人进了洞,从此再无音信,再也没上来过。
有理由相信,他们全军覆没,都死了。
梁国栋等了将近一天,一直到傍晚时,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此时,洞窟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失踪在洞里,唯有自己还活着。
他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也要下洞。虽然里面有很大危险,但是梁国栋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死的人。
洞窟经过爆破,前两天又有许多人探索过,所以下去并不太费劲。打通的那条通道,虽然逼仄,但容纳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刚开始还算顺利,等下到大约六七米的深处时,出现了古怪的异状。
他听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那声音先是很小,细细碎碎,嗡嗡响着。梁国栋当时没有在意,可能是风吹过石头缝隙,或是地下河水流过,都能发出类似的声音。
当他再往下一米时,那种声音愈发强烈起来。他听清楚了,那是一声惨叫。
那确实是惨叫,明显是由人发出来的。梁憋五说到这段,声音有些颤抖。他说自己参加战争,也算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况且还有过一次生与死的经历,本来心如磐石。可听到了那声惨叫,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剧烈发起抖来。
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凄苦了,似乎有人身心受到巨大的折磨,面临崩溃,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
紧接着又发生的一幕,几乎让他崩溃。
从很深的地底,传来人类的惨叫声。不单是一个人,听来像是千千万万人在哀号呼救。这种声音极为空旷,夹着嘈杂的风声,虽然有些难以分辨,但那种凄苦的哀嚎,传递出来的感觉,却让他真真实实感觉到了颤栗。
梁憋五说到这,停了一停,我和铜锁已经听傻了。铜锁咳嗽一声,艰难地问:“难道洞里是地狱?”
“我也不知道。”梁憋五神色很茫然:“后来,有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个二战的纪录片,里面有一幕很像是那天听来的声音。”
梁憋五看到的二战纪录片,是关于德国集中营的。集中营都有毒气室,那个集中营的毒气室是由澡堂子改装而成。屠戮残杀平民的时候,把这些人扒光了衣服,全都关进澡堂子毒气室里。毒气沿着气孔排放进去,人并不是马上死亡,而是有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当受害者受到毒气侵染,浑身痛苦,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们发出了惨叫声。这种惨叫声由几百人同时发出,在空旷的澡堂子里荡漾,产生回音。
这种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产生的综合音,就是那天梁国栋在地洞里听到的。
梁憋五说,他当时在黑暗的地洞中,一听到这种声音,立马崩溃,全身战栗颤抖,脑海里居然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夸张诡异的鬼脸。他在杂乱的思潮中,凭借本能,强自保持冷静,双手紧紧抓住岩石,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
等这波惨叫过去之后,他再也不敢装大,拼尽全力从洞底爬出来。
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他对这个洞产生了无限的恐惧,甚至产生一个在当时算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难道真的有十八层地狱的存在?他恍惚中认为,这个洞会直通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经过这件事,他心灰意冷,完全就被冷水浇头,消灭了一切的好奇和欲望。他不怕死,但是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未知恐怖。他甚至产生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我以不死之身遭遇折磨,承受巨大痛苦而死不了,这不就是地狱吗。
他说的这个,让我想起了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取火种的神。宙斯为了惩罚他,把他捆在山上让老鹰啄食心肝,死又死不了,每时每刻都饱受折磨。
我以前总是觉得长生不老是人类终极梦想,现在一看梁憋五这个样子,倒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死固然可怕,但永远不死,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很多年过去了,天下渐渐太平,就在我想离开这里时,瞒任找了上来。他这个不速之客参加了我假装的葬礼,找到我说,你跟你爷爷长得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没搭理他,可他拿出一沓子资料,说研究过我的家事,查过我的背景,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说梁超你怎么没父母呢?难道他们都死了吗?我当时汗如雨下,实在不知道这个瞒任为什么就盯上我了。我请他离开,他居然直呼我梁国栋的真名,还说我一直活着。他说他要查查梁国栋的历史,挖掘我的真实身份。”
梁憋五叹口气。
“我其他都不怕,就怕当年被组织枪毙的事情暴露出来。这件事如鲠在喉,是我心里最大的心结。没办法,我只能听从他的驱使。”
铜锁忍不住道:“我他妈最烦拿个人隐私来要挟的作法,太下作,纯粹是畜生所为。”
“但你不能不承认,这种作法既阴损又好用,尤其对付有心结的人。社会上用果照威胁女人的人,大有人在。”我说。
铜锁说:“梁超,你也是。那瞒任调查你,你不会调查他?我就不信他底子那么干净。”
梁憋五道:“他身世还真就没什么可攻击。他是马卫国的遗腹子,马卫国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这小子长大后,手段和心思跟他那个狗爹一模一样,为人狠辣阴毒。不过,咱们现在这个社会,你越是好好先生就越是窝囊废,就越是吊丝,只能受苦挨穷。而你越是藐视道德,做事无底线,可偏偏就越混的好,娇妻美妾吃香喝辣。”
“呵呵,”铜锁笑:“这是人类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没办法。绵绵叫的羊只能吃草,只有禽兽不如的鬣狗才能横行森林。”
我叹道:“梁超,还是你厚道啊。要是换个旁人,拥有你这样的身手和不死之身,现在还不知折腾到什么样呢,别说吃香喝辣,富可敌国都有可能。你看你现在……”
“说不清什么缘由,”梁憋五道:“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马卫国和瞒任之间有种特别的相似之处。不像父子,倒像是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