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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夜,寂然无声,遥远的地方传来河水流动的声响,这看不见的水似乎已融进了空气,化作了浪潮,深沉而压迫十足,散发出一种极致的冰冷,而那五人正被一种凉入骨髓的恐惧折磨着。
这五人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一颗心早已锻炼的比铁还坚硬,可眼前的一幕,却是如此离奇,别说见过,就是连听都没听过。有谁的脸会出现发亮的印记,有谁的眼睛可以比血液更红!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会产生天然的恐惧,哪怕是一件看似无害的东西,都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这突然出现的“人”,明显不属于无害的范畴!
滚刀肉肥硕的脖子上一粒喉节快速耸动,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花胡子,你说这家伙是李清一?我们要找的竟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这夜色虽深,但我还不至于到眼瞎的程度,画像就在这里,你拿去看吧!”
华福安语气不善,但脾气火爆的滚刀肉却反常的没有做任何辩驳,而是接过飞来的画像,仔细的端详。
“嘿嘿,莫非一向自诩英雄无敌的滚刀肉,也会有害怕的一天?若这事让手下弟兄听到了,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长眉拧住一边垂下的眉毛,但因手上力∏,气太大,被扯断了小撮,借着自眉角传来的痛意,他好歹清明了几分。
滚刀肉被这讥笑一激,昔日里的血性立刻涌了上来,抄起扣进马鞍旁的两柄大斧子,纵身跃下,疯狂的大笑,一双眼睛胀的满是血丝,“长眉小儿,你好好在边上待着,可得小心大爷挥起的风闪了你的腰。哼哼,在大爷斧下可不分是人是鬼,朝准脖子一斧头砍下去,就算是人也得变成鬼!”
“好好好,大爷您一显威风,就由小弟们在旁压阵。”白痞子双手环抱,一条腿横架在马鞍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过大爷您可得悠着点,对方若真是鬼的话,凭一把钢镚儿未必就能起作用。”
“唔,激将吗。”华福安冷眼看着这群临时找来的伙伴,暗自想到,“滚刀肉最受不起激将,平常时候都能红眼,遑论现在。这帮家伙,是想找个人试试水吗?”
“白痞子,管好你那张臭嘴,否则,大爷就帮你撕碎了它!”滚刀肉抡起巨斧,扬起一片烟沙,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怒吼响彻,“该死的家伙,老子的斧头早已**难耐啦!”
滚刀肉身上的肥膘估计已超过四百斤,那双斧头全由黑铁打造,想必也同样重量非凡,当他全力奔行之时,后面几人分明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不由暗暗吃惊。这简直就是人间兵器,根本不需要手中的斧头,光是这重量压上去,寻常人非死即伤。
然而,只有七步,滚刀肉只跑了七步!
黑夜下,他的身躯仿若一只巨大的猿猴,两柄巨斧斜插向天,一只脚还保持着跨出的姿势,但他的人,却再也不动,完全僵在原地,好像被一具看不见的枷锁给束缚住一般!
“喂!滚刀肉,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怕了吧。”白痞子阴笑起来,下一刻,笑声停了,似被一双手给掐住了脖子,他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声音也变得异常尖利,刺的人皮毛发疼,“不……不可能!”
滚刀肉松开了手,两柄斧头“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接着,那双手掌狠狠的盖在了脸上。因为是背影,华福安四人不清楚在滚刀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滚刀肉转过了身……
那匹已没人乘坐的骏马,骤然蹬起前蹄,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嘶鸣,跃入身后的黑暗。四人身下的马匹也同样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马蹄在地上来回蹬踏,若不是缰绳被拉住,早就逃的没影了。
那是一张万分痛苦的表情,抚住脸颊的手掌,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滚刀肉似乎感到奇痒难当,用已扣入肥肉中的指甲胡乱挠抓,不消片刻,一张脸竟被抓的血肉模糊!那尚在淌血的伤口,纵横交错,布满了他的整张脸!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嘴巴大张,从喉咙里冒出“喀喀”声。四人瞧见,在滚刀肉脖子上的白肉里忽然隐现一条条红色的印痕,跟李清一左脸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然而,他们很快知道自己错了,这些条纹仅仅看着相似,实际上……是滚刀肉脖子上的血管!
“他的身体,好像……就要爆炸了!”一个念头猛的涌上几人心头。
一根根的血管从皮下浮起,已经蔓延到了敞开衣襟的胸口,滚刀肉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双手撕扯的力道随之加大,那是一条条粘着筋肉的血块,糜烂的肉末涂满了滚刀肉的双手,可他却露出一种病态的满足!仿佛他撕烂的并非是自己的肉,流下的也并非是自己的血,而是一种叫人上瘾的毒品,只要将其撕下,就能得到极大的快感!
这是一段无比漫长,却又过分短暂的一幕!滚刀肉的脸忽然冒出一种奇异的光辉,他的手停止了动作,因为那满是赘肉的胸口再也不能撕下任何东西,那一根根附着血肉的白骨,看上去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嘭!”
爆炸了,漫天血雨四溅,似在这闷热的夜晚飘下了红色的雪!
冷,就算是北方的严冬也不曾有过的冷!静,因为恐惧到了极致,身体再也不能做出任何的动作,发出任何的声音!
月夜,那魔鬼动了。死神的镰刀一旦开始了收割,区区一条性命是无法填满他的胃口的,况且这里,还有……四个人。
风拂过树林,“瑟瑟”的声响,仿若少女的哭泣。那是常人难以察觉的悲哀,隐藏在最深的角落里,它是难以寻觅的,但又好似无处不在。
他来了,发白的月光照着一袭白衫,看去竟是这般孤单。或许,在他的目光里,一切的生命都被剥下了鲜活的表皮,所谓的活着也仅仅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愉快,悲伤,愤怒,骄傲,痛苦,不舍,遗憾……那多入凡尘的情感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留下的,只是风霜刻在肌肤上的皱纹。
他还活着,像是一具血肉尚未腐烂干净的白骨般的活着,是需要莫大的毅力去支撑的,光是忍受那没有边际的孤独就能耗尽常人所有的力气,更何况,他所忍受的,不仅仅是孤独。
或许是一天前,或许是一年前,时间的界限不知何时变的如此模糊,而在那段日子里,他曾固执的认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自己的执着就会有实现的一天,到那时,他才对得起曾经许下的诺言,对得起,那三个字。
白何愁。
他忽然停了,与之一同停下的,是那不断吹拂的风,这山间,又变成了死一样的寂静。在他前面,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左脸有冒出红光的印记,左眼透着比血液更红的颜色。
那奇怪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停在了不远的地方,那人笑了起来,可这笑声听来却像是机械般的单调,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原来还漏了一个人,那么,你也去死吧。”
血红色的印记陡然间比月光还亮,妖冶而绚丽,透着一种诱惑的色彩。白何愁的衣衫一瞬间被染成了红色,这诡异的一幕预示着将有莫大的凶险降临。可他却一动未动,连神情都没有变过一丝,那道淡漠的眼神,早已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
这是一场奇怪的对峙,因为与其说对峙的是两个人,倒不如说是两个没有情感的幽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的确……很像。
官道,靠近安山山脚的地方,刚刚上演了一场血腥的盛宴。主题是野性与鲜血之美。
血肉模糊的肉块,青黑色的内脏,花花绿绿的肠子组合成一道视觉效果极强的佳肴,拼放在透着幽幽红光的餐盘上,等待者偶尔路过的野兽去细细品尝。
这时候,摆在餐盘上的一道主食忽然动了。
他艰难的撑起上身,嘴里不断的咳出血沫,胸口的血还兀自淌个不停,他就用衣服简易的包扎了一下。做完这些,他虚弱的又要昏睡过去,但他明白,如果再睡着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也许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不久前的记忆深刻到令人终身难忘,但他多么希望能够忘记,再也不要记起当时的感受……被那双眼睛盯上后,全身血液倒流的感觉!
“咳咳咳,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否则,我一定会死。”他用出全身仅有的力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马已经跑了,看来只能看走着回去,一定要回去,我还不想死。”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求救声,原来除了他之外,还有同伴从那魔鬼手下逃脱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正对他伸出一只手,希望他能拉他一把。
“救救我。”
“白痞子,你也没死啊。”
“救救我。”
“好,我会救你的。”
让一个濒死的人去见阎王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白痞子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止一次这么干过,看见对方眼里流露出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时,他会感到异常兴奋,因为在那个时刻,他似乎化作了掌控生命的主宰,尤其在剥夺了对方希望的同时,弱者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更令他爽快,如同十万个毛孔张开一般的舒畅。
然而,白痞子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这样的死去,更没有想到,杀他的人竟然是……
“花胡子,华福安!”
华福安粗重的喘着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检查了一下另外两人,并在咽喉上补了一刀。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一步一拐的朝来路走回。
“能活着回去的,只需我一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