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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雀华一哭,游廊那头的两个丫鬟听见动静忙寻过来,见了卫章匆匆一福,便过去询问:“三姑娘,怎么了?”
姚雀华只是摇头,掩面低泣。两个丫鬟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卫章。
卫章皱眉不语,却也不好立刻就走,只站在那里。
屋子里王夫人听见动静打发人出来瞧,姚燕语听清楚是姚雀华在哭,心里反感没有吱声。宁氏不得不起身出来看,一出门看见卫章,便诧异的问了一声:“卫将军也在?”
卫章因见有主子出来料理,便皱着眉头转身进了屋子。恰好姚延意也过来了,因见姚雀华哭,便不高兴的问:“这是怎么了?”
姚雀华不敢再哭出声却低着头无声的抽泣。
宁氏又问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道,又说她们过来的时候只瞧见卫将军和三姑娘站在这里。卫将军不说话,三姑娘在哭。
“卫将军说什么了?”宁氏纳闷的问。
“奴婢们也没听见。”两个丫鬟回道。
宁氏又问姚雀华,姚雀华摇了摇头。但那样子十分的委屈难过。
姚延意有些不耐烦,便吩咐旁边的丫鬟:“你们把三姑娘送回房里去吧。”
两个丫鬟福身答应,上前来扶着姚雀华往外走。姚雀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姚延意正皱着眉头看她,她垂了眼,转过头去,默默地走了。
宁氏看姚雀华出去了,才低声问姚延意:“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姚延意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心机?田姨娘真没少教她!”
宁氏微微摇了摇头,没在说话,夫妻二人前后回房去了。
姚燕语站在窗口隔着窗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算计谁不好?算计姐的男人?
当晚,宴席散了之后姚燕语回房时路过姚雀华的院子,沉了沉脚步,她转身便往里走。翠微一怔,忙赶紧的跟上去叩门。
院门打开,里面的婆子一见是姚燕语,忙揉着眼睛问好:“二姑娘这么晚了还来看三姑娘?”
“明儿要走了,我跟三妹妹有几句话说。”姚燕语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翠微。
翠微便随手把一个荷包递给那婆子:“这点碎银子大娘拿去打酒吃吧。”
婆子堆起满脸的笑来连声道谢,请姚燕语进来,关好了院门。
姚燕语吩咐道:“你们都在外边伺候着,我跟三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奴才给姑娘倒茶来。”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便抬脚进了屋门。
里面姚雀华已经洗漱更衣躺在了床上,因听见外边有动静方又披上衣服坐了起来。见是姚燕语,忙下床穿了绣鞋上前来叫了一声:“二姐姐。”
姚燕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叹道:“好个楚楚可怜的乖巧女。真是我见犹怜。”
“二姐姐?”姚雀华抬起头来,无辜的看着姚燕语,“二姐姐这话因何而起?”
“你之前不是对萧侯爷挺有兴趣么?怎么忽然改了性情,又喜欢起武将来?”姚燕语开门见山的问。
姚雀华忙摇头:“没,没有。”
“没有最好。”姚燕语冷笑道:“如果有,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男人这辈子只能属于我自己,除非我死了,他再续弦,爱谁谁。只要我活着一天,妾室通房之类的想都不要想。叫我知道谁敢觊觎我的男人,我自有办法弄死她!”
“姐姐……”姚雀华被姚燕语的狠话惊到,脸色顿时惨白。
“天色不早了,我明儿还要早起赶路,走了。”说完,姚燕语转身离开,留下姚雀华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第二日天不亮大家就起身了,姚燕语洗漱穿戴,往前面来给王夫人辞行,王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老太太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还没醒,就不要去打搅她了。”
姚燕语和姚延意及宁氏拉着女儿给姚远之夫妇磕头拜别,然后上了马车直奔码头。姚延恩带着家人送至码头,看着船队缓缓离去不见了踪影才回来。
江宁城这边药材的采集和炮制依然在继续,姚延意自然还会往回跑,目前那摊子便都交给了姚延恩和姚家一个家族里比较沉稳的旁支兄长姚延悉。
船队离开江宁码头,姚燕语又回船舱里睡了。
这次有宁氏和小姑娘姚萃菡随行,女眷多了十几人,船上也热闹了额许多,两艘大船先后而行,前面的船上装的是姚燕语新添的嫁妆,以及姚延意一家人的行李,还有看守的家人和护卫。后面一艘大船乘人。
接着跟的四艘货船装了药材,药材后面跟了四艘普通的客船是卫章来的时候的亲随以及这次在水师挑选的精兵。
船队离开码头后,卫章便挨个船检查了一遍,直至中午时才回到姚家兄妹用的大船上。
船头比较宽敞的甲板上一个两岁多的女童正摇摇摆摆的跑着,旁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围着她笑,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棉花填充的五彩球,忽然没头没脑的丢了过来,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棉球落在卫章的脚边,小丫头又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走,只是她小腿太短,步子不稳,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卫章蹲下身来捡起那只五彩棉球,朝着小丫头晃了晃。小丫头还以为这人跟自己抢玩具,立刻急了,长者小手臂直接扑过来,抱住卫将军的手张嘴就咬。
卫将军登时就傻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南征北战杀人无数,外伤更不知受过多少,身上说伤痕累累也不为过,只是还没被小孩子咬过呢!
姚萃菡小姑娘才两岁,一口小奶牙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幸而卫将军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不然的话,就她那小奶牙狠狠地咬一口也是很疼的。
“唔?”姚萃菡小姑娘狠狠地咬了人之后,发现这人没跟别人一样嚎叫,不禁大为奇怪,扬起圆圆的小脸看着卫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呀眨,像是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奶妈子早就看见卫章过来,忙小步跑过来,先福了一福,叫了一声:“卫将军。”又惊讶的问:“哎呀,姐儿又咬人了?!”
“球球!”姚萃菡伸出小手去抓卫章手里的五彩棉球。
卫章觉得好玩,手腕微微一用力把棉球丢到另一只手上,举得高过小丫头的头顶,剑眉一挑,微笑着问:“咬了我,还想要球球?”
“呜……”姚萃菡小姑娘立刻瞪眼,大有你不给我球球我还咬你的意思。
旁边奶妈子见卫章眉眼带笑,不再是平时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忙笑着哄小姑娘:“菡姐儿快叫将军,叫了将军就把球球给你。”
姚萃菡小丫头瞪着大眼睛看着卫章,半晌才生气的喊了一声:“不叫!”
“姐儿要听话,不然二姑姑也不高兴的。”奶妈子又哄。
小丫头看着卫章,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的冒出一句:“你是姑父!”
“呃……呵呵……”奶妈子率先笑了。
卫章把五彩棉球还给小姑娘,大手又揉了揉小姑娘圆圆的脑袋,低笑道:“乖。”
奶妈子笑着把小姑娘抱走,卫章却蹲在甲板上半天没动。
姑父……哈哈。
卫将军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牙龈,心想也不知道里面睡觉的那丫头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蛮不讲理得讨人喜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宁氏便没叫人吵她,只吩咐冯嬷嬷留好了饭菜,等她醒了在端上去。
卫章吃过饭后便回自己船上去休息,原本姚延意邀请他在这边船上休息的,但他觉得有宁氏等女眷在,总归不方便,虽然他很想跟自己的未婚妻离的近一点。
姚萃菡小姑娘咬了卫将军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姚燕语一醒来就听冯嬷嬷说了。
冯嬷嬷笑道:“菡姐儿真是有趣儿,居然叫卫将军姑父,也不知道是谁说给她的,听说叫的那个干脆响亮,把卫将军都给惊了。”
姚燕语也觉得好玩儿,又实在想象不出整天冷着脸的卫将军被小姑娘咬是个什么表情,于是笑道:“自然是那些婆子丫头们,好的不教,教给她这些。”
夜风微醺,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带来几分清凉。
晚上吃饭时,姚延意把卫章和唐萧逸邀请了过来。三个男人便在外边的甲板上摆上矮几,把酒菜一并放上相对而酌。姚燕语和宁氏姑嫂二人在船舱里吃饭。
因为天气炎热,船舱的窗户全都打开,只留着一层拨入蝉翼的冰绡纱防蚊虫。外边三人说笑声和谈话内容都清晰可辨,宁氏便低声笑道:“妹妹好福气。今儿菡儿的奶娘跟我说,韩将军很喜欢孩子呢。菡儿咬他,他都不恼。之前我看这个人太过冷硬,想着他从小没有父母,又在军营那种地方长大,定然是个缺少柔情的粗人。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姚燕语笑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两岁的小娃娃咬一口,难道还能怎么样?再说,我们菡儿那么可爱,咬他一下是给他面子,别人我们还不稀罕咬呢,对吧?”姚燕语说着,又伸手去逗弄姚萃菡小姑娘。
小姑娘咯咯笑着往姚燕语怀里扑,要她抱。
宁氏便嗔怪奶妈子:“把姐儿抱过去,她到处乱抓小手猴儿脏,抹了二姑娘一身。”刚刚奶妈子喂小丫头吃鱼,小丫头一直没闲着,手上的确沾了不少的油。
无奈她在姚燕语的怀里,奶妈子怎么抱都抱不过来,她一双小胳膊搂住姚燕语的脖子,姑姑姑姑的叫,叫的姚燕语的心也软了,便拿了湿帕子给她擦了手,问:“菡儿想怎么样呢?姑姑陪你玩儿。”
“丢球球!”姚萃菡小姑娘说话干脆利落,吐字也很清晰,就是有点惜字如金,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
“天黑了,丢球球不安全。”姚燕语耐心的劝。
“呜呜……”小孩子达不到目的的时候,通常哭的很干脆。
“这孩子!”宁氏皱眉:“妹妹别理她,放她下来,她就是会欺负人。”
姚燕语反正也已经吃饱了,便笑道:“现在在船上,也没有地方可以带菡儿散心,大人尚可忍着,小孩子自然受不了。嫂子也别说她了,我带她去外边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宁氏笑道:“妹妹就是娇纵着她。”又吩咐奶妈子:“好生跟着二姑娘,别让这丫头赖在二姑娘身上。”
奶妈子答应着随着姚燕语出了船舱。外边桅杆上挂着一串灯笼,照的甲板上雪亮。姚燕语出来后便把小丫头放在地上,笑问:“菡儿说,怎么丢球球?”
姚萃菡转身找球,一个丫鬟忙把五彩球递过来给她,她便拿了,随手一抛。
两岁多的小娃娃手还没有什么准头,她自己这么一抛,棉球抛起来落下,却刚好砸到了她自己的脑袋。逗得旁边的姚燕语和奶妈子丫鬟都哈哈的笑了。
笑声打扰了那边喝酒交谈的男人们,姚延意转头看过来,笑道:“她们倒是开心。”
唐萧逸笑道:“船上无聊,小孩子能有点乐趣实属不易。这一趟比来时还紧张,不知道过两天令嫒会不会在这船上呆烦了。”
卫章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跟小孩子玩的高兴地姚燕语。
看了一会儿,卫将军心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自己的府里也会有这样的场景。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丢着一个五彩棉球,笑得务无比开心,好像这世间所有的邪恶与丑陋都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而他,就是为她们遮风挡雨,把那些丑陋不堪都挡在外边的那个人。
想到这些,卫将军眼睛里的笑意更深。
桅杆上的灯笼照下来,冷酷无情的铁面将军那双素来冷峻如冰的眼睛里潋滟着温和的神色,柔软的一塌糊涂,看得旁边的唐萧逸心肝儿乱颤:我的娘哎,老大的这种目光——好瘆人。
姚燕语陪着小丫头玩了一阵子,小丫头出了一身的汗,被奶妈子抱进去沐浴去了。而姚姑娘睡了一个白天,这会儿还不想回去,于是爬到船舷上看着河面粼粼的波光,吹着晚风。
那边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姚延意进船舱去看女儿,唐萧逸离开船去查看各处。只有卫章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
行伍之人走路都轻,但姚燕语现在的听力特别敏锐,在卫章离她还有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已经回过头来。
卫章微笑着问:“你看见我了?”
“没有,听见你走路的声音了。”姚燕语笑了笑,又转过头去。
“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卫将军立刻惊讶了。要知道凭着他盯梢跟踪的功夫,若是认真掩藏自己的行踪,连唐萧逸都察觉不到的。
就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全力隐藏自己的踪迹,但还是有心要吓唬她一下的,所以已经故意放轻了脚步!十几步远的距离,在卫将军有意放轻脚步的状况下,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到来,毫不犹豫的回头。这是什么概念?
“你有异于常人的听力?”卫将军站在姚燕语身边,认真的问。
“没有吧?”姚燕语茫然的摇摇头,她还真没发现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
卫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认真的感受了一下,抬手一指河面上的一艘扁舟,说道:“你能听见那里面的人在说话吗?”
姚燕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的听了听,说道:“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说去了云都就吃不到新鲜的鱼了。另一个说云都是帝都,不缺鱼。还有一个说跟了卫将军以后就要去西北,那是茹毛饮血的日子,根本见不到鱼。”
卫章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因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卫章认真的说道:“要知道那艘船离这里足有三四丈的距离,而且河面有水声,常人绝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不是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挺正常的。
“不信随便叫个人来试试。”
姚燕语转身看见船舱的窗户后面掩藏的笑脸,于是扬声唤道:“金环?雪莲?出来。”
躲在窗户后面偷看的雪莲和金环吐了吐舌头,不得已走了过来,一起袅袅福身:“卫将军,二姑娘。”
姚燕语拉着金环至船舷处,指着远处的那只扁舟,问:“你能不能听见那船上的人在说什么?”
金环认真的听了听,茫然的摇头:“奴婢只听见风声和水声,听不见有人说话。”
“再仔细听听。”姚燕语殷切的劝道。
“姑娘,真的听不到。”雪莲也认真的听了听,摇头。
姚燕语顿时诧然。然后开始认真反省。之前从未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专长啊!
卫章摆摆手示意两个大丫鬟回去,然后又指着河岸的方向,问:“你能看得清那里有几户人家,几盏灯火吗?”
姚燕语看过去,却有灯火点点,好像是个村落,然后认真的数了数:“二十二盏灯火,大概十几户人家。具体看不太清楚。”
卫章点点头:“嗯,二十二盏灯火没错,一共十六户人家,有一户人家亮了三盏灯,四户人家亮了两盏灯,其他人家都是一盏灯。”
“你这也能看清楚?!”这回轮到姚姑娘惊呆了。
“这是基本功。必须的。”不然怎么能够百步穿杨?卫章淡淡一笑,又道:“不过你也不差了。寻常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
“真的假的?”姚姑娘本不敢相信,但因为前面已经有所证实,所以半信半疑,暗道,难道我还是个逆天的存在?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卫章轻笑:“这还有假?你若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后天锻炼而成的。”
“锻炼?”姚燕语很是诧异:“这个也能锻炼?”
“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千里眼和顺风耳。”
“啊——”姚燕语瞬间恍然,《太平经》里的那个名为八段锦的健身操她练了有半年多了。自从给封氏施针发现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微弱的气流从自己身体里通过银针进入病患的身体后,她就一直在偷偷地试验,莫不是这就是那个大嘴巴空想法师说的道家玄学的气功?
“什么?”卫章回头看她。
“没什么。”姚燕语马上淡定下来。
卫章平静的看着她,两个人的婚事都定了,她居然还有事不说?
姚燕语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便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看水面。
二人良久不语,卫章依然看着她,一动不动。姚燕语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被这人一直这样盯着。于是把心里压着的一件事情拎出来问:“昨晚你在走廊里,跟我三妹是怎么回事儿?”
“嗯?”卫章顿时警觉,“什么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对着你哭?”姚姑娘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人。
卫章剑眉微皱,哼道:“我哪里知道?她爱哭就哭,我能拦着?”
“算了。”姚燕语轻笑,本来她也没把这事儿太当真。说完后,她转身欲走。
江面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夹杂着浓浓的水汽。
“别走。”卫章不乐意了,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皱眉问:“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一愣,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又抬头看他的神情。
卫章刚才有些着急,一出手有些重了,但捏着姚燕语的手臂觉得酥软无比,一阵心旌激荡,便不由得松了些。
姚燕语手臂一挥,挣开来,低声笑道:“将军急什么?”
卫章本不善言辞,再加上心急则乱,被她这么一问,登时被问住了。
姚燕语抬头看了看浓墨般的夜空,说道:“要下雨了,我们不要站在这里给人家当风景了。”
“……”卫章左右环顾,见几处窗口后面都有狡黠的目光,一时失笑。
又一阵疾风吹来,带着一股雨水的腥气,吹乱了姚燕语鬓间的碎发,她说了一句:“快回去吧。”便抬脚快步进了船舱。
浓黑的天边忽然划开一道闪联,似是连接天与地的雪链,一闪即灭。
姚燕语刚好进门,被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一句‘快回去’哽在喉间没有喊出来,船舷处哪里还有卫章的身影?
一声闷雷轰隆隆滚过天际,惊破了夏夜的平静。
姚延意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并大声的喊:“来人!”
“二哥?”姚燕语又急匆匆的跟出来,被姚延意回头喝道:“回去!在里面好好呆着,别出来!”
大雨夹着狂风,倾盆而至。桅杆上的灯笼尽数被风吹灭。河面上一片漆黑。
姚延意扶着船舷往后面看,一艘艘装满了药材的船在水面上晃着,船上的人正在用铁链把船连到一起,一身白衣的唐萧逸站在一艘船的顶上,高声指挥着。而卫章却不见踪影。
“卫将军呢?!”姚延意高声问。
“去了后面的船上!”唐萧逸吼了一嗓子。
姚延意顿时放心了。
此时,一道闪电再次划开天际,天地之间一片惨烈的白,姚延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远处船上的那道身影,挺拔有力,正单手拉着一条铁链往船舷上扣,正是卫章。
“二爷!”金环手里举着一把伞从船舱里出来,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狂风吹过,那十六骨的油纸伞立刻哗啦啦散了架。
“回去!”姚延意回头喝道,“关好门!”
金环只是露了一下面就被雨水湿透了衣裳,手里的伞也烂了,只好退了回去。
船舱里的女眷们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只有姚萃菡小姑娘在奶娘的怀里睡得安稳。
宁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叹道:“这孩子居然睡得这么香。”
“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奶妈子爱怜的抚着怀里的小姑娘。
姚燕语虽然坐在榻上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的担心。那几艘船上的草药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大家可都逃不过责任。
听着外边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姚姑娘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大雨!
姚延意也没在外边呆多久,看着所有的船都连在一起,也就放心的回来了。
“二爷!”宁氏忙起身上前去,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姚延意,担心的要命,又吩咐金环:“去弄些姜糖水来!”
姚延意摆摆手:“算了,这个时候去哪里开灶火?”
宁氏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船上,因为天气热,平时他们的炉灶都按在外边的甲板上,船舱里根本就没准备生火用的东西。如今下雨,炉灶早就被雨给浇灭了。如何煮得了姜糖水?
姚燕语忙道:“二哥快进去换身干衣裳,叫翠微用艾灸给你驱寒。”
姚延意点了点头,进了内间。金环和雪莲二人忙跟进去服侍。
大雨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老天爷终于消停了一些,只听哗哗的水声,风声却几乎听不到了。
宁氏叫奶妈子抱着菡姐儿先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也都去睡吧,没事了。”说完,他穿上了油衣带上斗笠出去观望。姚燕语也抬脚跟了出去,身后杜三娘子忙撑了把伞跟上。
“你怎么不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
“我不放心。”雨的确小了些,但依然不容忽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刚开始呢,马上进入雨季,接下来的还不知道要经过几场雨才能赶到云都城。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显钧都想到了。现在还不算是正经的雨季,再过半个月才麻烦呢。不过……半个月后我们已经到云都城了。”姚延意说着,微微一笑。
说这话,一声劲风扫过,姚燕语回头看见全身湿透的卫章已经站在身边,然后白光一闪,一身白衣的唐军门也飞了过来,轻盈的落在甲板上。
姚燕语忙拿过杜三娘子手里的雨伞,吩咐:“快去拿两把伞来。”
“不用了。”卫章摆了摆手,已经湿透了,打不打伞都一个样了。
“那去里面换身衣裳吧。”姚延意说道。
“姚兄这边女眷太多,不方便。”卫章摇摇头,“我过来是说一声,看这场雨的气势,不知道前方的水路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我们必须转陆路。姚兄可有什么打算?”
“不至于吧?”姚延意皱了皱眉头,一场雨而已,难道云天河还能决堤?
“前面一百二十里之外,云天河连着金河,金河跟云天河不同,它是自然河,差不多每年汛期都会决堤。就刚刚这场雨,现在还没有停的趋势,我想金河的状况一点都不乐观。”
姚燕语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百里之外会下雨?”
“这场雨是从北边过来的。我敢说,北边的雨只能比这边大,绝不会小。”
“那可麻烦了!”姚延意皱眉,“陆路的话恐怕要慢很多。而且,陆路至云都城,中间有些偏僻山路,离开了漕运的督查,我怕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捣乱。”
“将军已经派人去岸上查看了。”唐萧逸看着迷茫的河面,“天亮之前会有消息。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大家还是抓紧时间睡一觉吧。”
“也只有这样了。”姚延意的眉头凝成了疙瘩。想不到刚离开江宁城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真是叫人心烦。
卫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姚燕语,柔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着急也没用,先回去休息吧。”
姚燕语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在这疾风骤雨的夜里特别的沉静,让她的心底生出一种盲目的信从。她甚至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已经相信他一切都能处理妥当。
雨还在下着,姚燕语担心卫章和唐萧逸就这样站在雨里淋着对身体不好,因道:“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天亮后再说吧。”
“嗯。”姚延意也点头:“二位赶紧的回去换身衣裳吧。”
唐萧逸笑了笑:“这都是小意思,天热,正好痛快的洗个澡。”
卫章朝着姚氏兄妹点了点,说道:“早休息。告辞。”
姚燕语看着他从船舷上跳下去,下面一艘小船的船顶踩了一下又一跃而起,一条船一条船的跳过,直接回到他和唐萧逸的那艘扁舟之上,方默默地出了一口气。
唐萧逸也冲着姚延意抱了抱拳朗声告辞,然后翩然离去。
姚氏兄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但心里的担忧却是一样的。
回到船舱三层,冯嬷嬷早就预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因劝道:“姑娘身上也湿透了,赶紧的泡个热水澡吧。”
“嗯。”姚燕语站在浴桶跟前让两个丫鬟给自己脱了衣裳,然后抬脚跨进浴桶中。
温热的水面上飘着迷迭香干花。细细碎碎的紫色小花经热水一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样的清香最能舒缓疲惫,镇静安神。
姚燕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浴桶里,眼前都是卫章和唐萧逸浑身湿透的样子。又想起唐萧逸的那句豪言,不由得感慨,他们这些人真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一夜风雨,姚燕语本无心睡觉,但她若是不睡,冯嬷嬷等服侍的人也没办法睡,于是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好在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姚燕语悄悄地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但见云天河河面碧波荡漾,比先前宽了好些。远远看去,之前种植在河堤里侧的有些柳树都已经浸泡在了水里。
雨后清晨的风特别的凉爽,连日忙碌和燥热,翠微等人此时睡得很沉。
姚燕语没惊动地铺上的两个丫鬟,自己穿好衣服轻着脚步下楼去,悄悄地走到了甲板上。
天刚蒙蒙亮,水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水汽,远处青山绿柳被雾气缠绕,和一片潋滟碧波相得益彰,宛如仙境。
卫章早就起身,正站在扁舟船头听派出去的人汇报岸上的情况,一身玄色闪银鹰纹长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他原本在专心听下属汇报情况,无意中回头,远远的看见船头一身碧水色衣裙的姚姑娘,原本凌厉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姚燕语伏在船舷上远远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也没有避开视线。卫章听属下汇报完之后,便纵身跳过几艘货船,跃至姚燕语身边。
“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有些破旧的民居都被昨晚的一场暴雨给冲塌了,北面的雨果然比这边还大。很多百姓都无家可归,这江南一带多种植水稻,耕地毁的不多,金河以北就不好说了。用不了几天,灾情就会被报到皇上那里。”
姚燕语皱眉叹道:“天气如此炎热,灾后必有瘟疫。”
“这是必然的。”
“我们会转陆路走吗?”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我派出去查看金河汛情的人还没回来,到中午就知道了。”
“这样会耽误多少时间?”
“装货卸货,至少一日的时间。”
一日的时间。姚燕语默默地想,装货卸货就要一日,陆路比水路至少要慢四到五日的时间。这样一拖延,到云都城已经是六月初了。
想想这些,姚燕语忍不住从心里祈祷,但愿金河那边没有下大雨。
然而,事与愿违。
还不到中午,卫章派出去的人便已经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金河决堤,和云天河交汇处的两个州县全部重灾,百姓死伤无数,水路已经不通了。
姚延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卫章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沉声问了些具体的情况,便叫来人退下。
“怎么办?”姚延意抬头看着卫章。
“别无他法,只有在下一个码头转陆路。”卫章说道。
姚延意也无话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他只希望能在下一个码头顾上足够的马车。
“前面是沂州码头,沂州知县颜秉光官声还不错。”姚延意沉思之后,说道。
“嗯。”卫章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有皇上密旨在身,自然不怕当地的官府不合作。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官府也不可能把这些药材放在第一位而置百姓于不顾。卫将军最担心的则是金河决口的两个州县该如何通过。
船队到沂州码头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一靠岸姚延意便带着十几个下人去码头上雇车,不说家眷行李,单只那四船药材就需要二十来辆马车才能拉走。而那一大船的行李算算也需要十几辆车。
还有女眷们的车更讲究,因为走陆路不一定晚上都能有客栈投宿,说不定就在山野林间就安营扎寨了,女眷们总不能睡在露天地里,她们用的马车要宽敞能睡觉才行。
家人一上码头就去找马车,姚延意则随意找了个茶肆坐下来等。
至中午时分,散出去的家人不管出价高低总算找到了十几辆拉货的马车,马车并排停在码头上,姚延意开始张罗着先把药材卸下来装车。另外,能乘坐女眷的马车只顾到了两辆,而且还是出了天价。
大船里,宁氏愁容满面,连声叹息。姚燕语也是眉头紧锁。
“马车不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宁氏心神不宁的叹道。
“嫂子,等会儿药材装好了,如果还是顾不到大马车,你就带着菡姐儿跟哥哥押送着药材先走,你只带近身服侍的人,两辆大马车足够了。”
宁氏立刻摇头:“那怎么行?你怎么办?”
姚燕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药材先运走,这个耽误不得。我可以等一两天,顾到了马车就立刻去追你们。”
宁氏立刻摇头拒绝:“我不同意,要走一起走。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姚燕语轻笑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上上下下二十多个女眷都陪着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宁氏皱眉道:“要不让你二哥带着人护着那些药材先走,咱们留下等水路通了依然坐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