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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大焱这一百六十年来的历史,虽然发展至今也曾闪耀过繁荣昌盛的光彩,然内忧外患始终未曾断绝过。
外患自然是曾经的大辽帝国,以及西北的党项人,辽人虽然凶蛮,但檀渊之盟后却信守盟约,与大焱结成兄弟之邦,使得大焱的北方获得了长达百年的和平。
可党项人却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从来就没安生过,大焱这边虽然有种师道坐镇,但仍旧是不胜其烦。
而无论是北面成平的时代,亦或是太宗真宗朝军事仍未疲软之时,大焱的内患却时常发生。
所谓内患无外乎天灾**,天灾无常,也无法控制,诸如地震洪水之属,而内患则来自于几个不同的方面。
比如真宗驾崩之后,太后刘娥把持朝政,差点就走上了武则天的老路,以至于仁宗皇帝从七八岁开始登基,一直到二十五六岁才亲政。
又比如朝堂上那些个贪官污吏为非作歹欺霸奢靡,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民乱。
北面的长期和平,加上西北被种师道镇着,大焱帝国内得到了极其珍贵的成平时代,使得大焱能够大力发展经济,商业繁华,文化鼎盛,但安逸使人堕落,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催生了一股靡靡的风气。
几家欢喜几家愁,贫富分化越发严峻,上层的朱紫富贵名门望族越发穷奢极欲,他们享受的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压榨出来的民脂民膏,而百姓苦不堪言,只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最终怨声载道,走上了起义的道路。
可悲的是,即便是起义,这些深受君权神授思想荼毒的穷苦百姓,大部分仍旧没有想过要改朝换代当皇帝,他们那卑微到极点的渴求,只不过是一顿饱饭则已。
这也使得大焱的叛乱看起来有些儿戏,许多人甚至将造反当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尽量将声势都造大,而后等待着朝廷的招安,这样他们就能够成为朝廷的一员,再不用忍饥挨饿,不是到了穷途末路,谁愿意去打仗?
在太宗真宗朝及往后的几十年,蜀川和西南,以及广东西路,都是叛乱的重灾区,蜀川的王小波起义等,也曾经轰动一时。
而到了檀渊之盟最后这十几年时间里,大焱的腐朽和弊病已经呈现井喷式的爆发,以至于老百姓求生不得,只能纷纷走上了叛乱的道路。
宋江、王庆、田虎乃至后来的方腊,无一不是震撼江山,轰动朝野,使得人心惶惶,方腊甚至还占据半壁江山建立了国家,弄出了自己的小朝堂,无论声势还是战果,都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使得朝廷不得不调拨十数万大军去平定。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背景和前提,当河北爆发民乱之时,不仅是王黼,连大名府的官员和百姓,都显得极其淡定。
然而王黼很快就淡定不起来了,因为这一次民乱的规模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声势浩大,根本就没等王黼故技重施去粉饰太平,消息就已经被苏瑜通过转运使司的渠道,上奏到了朝廷,并上达天听了!
而且苏瑜为了赈济和抗灾,一直在河北东西两路实地考察,所奏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早在前几封奏折之中,他就已经提出过要谨防民乱的疏策,只是王黼坐镇河北,无人敢议论此事,渐渐也就被忽略了。
此次他的奏章非但详细阐述了叛变的具体情况,还顺带将了王黼一军,此时朝臣们才意识到苏瑜多么有先见之明,更意识到苏家两兄弟,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王黼不久前才将市舶司给夺了过去,许多人都以为苏瑜会忍气吞声,毕竟他真要跟王黼作对,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而且副转运使的官帽子,也足够让苏瑜闭嘴了。
然而这毕竟只是大家的一厢情愿罢了,苏瑜非但顶住了王黼的压力,更是将河北的赈济搞得有声有色,若非王黼不能容人,目光短浅,又岂会让民乱变得如此不可收拾?
苏瑜在奏章之中陈数王黼的罪责,众人才知道苏瑜这是要捅破天了!
因为他阐述了今次民乱的原因,直言民乱隐患由来已久,黄河决堤只不过是提前将这些隐患引爆出来罢了。
北伐军在幽燕大地节节胜利,可谓扬眉吐气,但数十万大军总要吃喝,需要不断从国内调拨粮草。
而为了不至于延误战机,这些补给自然要摊派到大雅北方各路地方的头上。
富庶的河北、山东、河东等地首当其冲,成为了摊派的第一对象。
所谓摊派是额外的,也就是说这几个地方的老百姓除了缴纳正常的赋税之外,还要承担大军的用度,非但如此,他们还要被征用为民夫,自己将军粮押送到北面去!
许多人并不愿意背井离乡,毕竟北面正在打仗,若自己去送粮,反倒死在了那里,可就让人哭不出来了。
于是便有人开始组建队伍,干起了代为运粮交粮的行当,而且开始牟取暴利,为了运送一石粮食,沿途的盘费甚至高达十几石到二十几石,对于河北的百姓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而前番已经说过,王黼之所以能够窃据高位,正是因为他生财有道,很懂得给自己赚钱,更懂得如何替朝廷省钱,替朝廷赚钱。
他也看到了运粮这个行当的前景,于是便开始打起了主意来,你不想运粮,又不想让运粮队赚这个钱,那么好办,把这份钱交给朝廷,朝廷不需要你运粮,比那些运粮队要便宜,而且更安全!
而到了最后,王黼又出了新招,非但是河北山洞等地,他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征收免夫钱!
此时朝臣们才恍然醒悟,原来河北山东等地的敛财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大头是在整个帝国的百姓!
大焱发展至今,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地方上更是千方百计地设立各种赋税名目,可这些都是地方上的政策,若波及到全国,那就可怕了。
免夫钱一出,当年就征收了六千二百万贯!
这就是为何赵劼明知道王黼为人贪婪,还要重用宠信他的原因了!
大焱人才济济,贪官污吏更是数不胜数,但人人都有底限,当了**又想立牌坊,特别是在文化最鼎盛的大焱,官员都不想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所以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人敢,更没有愿意去做。
可王黼却做了,而且还将之当成了生财之道,当成了自己晋升和获宠的手段工具!
免夫钱的政策一下来,州县官吏开始对百姓进行压榨,在这样的基础上,地方上还要借助这个名目,给自己捞上一把,完全不将老百姓的生死当一回事儿。
这样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而且扣上支援北伐的大帽子,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更是让人无法反驳反抗,又说什么担忧延误战机,拖延不得,征收工作急如星火,再加上连年灾荒,河北又河水泛滥,饿殍遍野,老百姓终于不干了。
这就是苏瑜的奏章,有理有据,将此次暴乱的前因后果阐述得一针见血,若说先前朝臣们看不起苏瑜,暗自替他惋惜,觉着他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那么现在就该佩服他的勇气了。
而那些先前就佩服他勇气的人,此时就该佩服苏瑜的才能了,他非但敢于拉王黼下马,而且还做足了准备,从上任之初就埋下了伏笔,接连上疏表示对局势的担忧以及预测,如今结果一出来,谁还能反驳?
有了苏瑜的奏章在前面打先锋,各地方一直忍气吞声的正义官员也终于纷纷站出来,各地的暴乱情报雪片一般飞往汴京。
河北、京东等路的农户相继起义,烧者数百几千人,多则发展到己为人,甚至几十万人!
河北路洺州的张迪已经围攻浚州数日,聚众达到数十万,甚至还打下了好几个县地!
而河北人民有了出头羊,也就开始不甘寂寞,继张迪之后,高托山揭竿而起,在望仙山聚义,号称三十万人,一路披靡,因为张迪占据了河北地区,他便转战青州、徐、密、沂州等地!
高托山到了青州之后,才发现原来青州本地也爆发了起义,张万仙号称“敢炽”,聚众十万,也踏上了反叛之路,两人意气相投,竟然合并一处,声势更是浩大非常!
非但如此,河北和京东的百姓也给南面的百姓做了榜样,带了个好头,济南府的孙列也率领着当地百姓,号称十万大军,开始兴风作浪!
临沂的武胡、郓州的李太子、水鼓山的刘大郎、密州的徐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暴乱的行列,连大名府都有个杨天王开始聚义起事!
这些起义的队伍浩浩荡荡,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欢呼响应,攻打州县,杀地主,杀官僚,抢富户,或在山谷之间聚义,或占据崇山峻岭引为据点,反叛的风潮竟有吹遍整个帝国的趋势!
而地方上早已腐朽不堪,根本就无法抵挡和据守,起义军每过一处,当地县镇官员不战而走,更是使得朝廷颜面尽丧!
这一则则情报飞奏到朝廷,朝臣们始知情势竟已如此失控,起先认同王黼,认为苏瑜不过是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的那些人,此刻都被深深震慑,再不敢妄议此事!
直到此时他们才隐约感到不安,苏瑜这不是蚍蜉撼树,而是借力打力,或者说借刀杀人,他借的可是这起义的上百万老百姓的刀!
若官家真的认同苏瑜的奏章,将起义的原因归结到王黼的生财之道免夫钱之上,那么王黼今次是必死无疑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民乱暴动,而是已经波及大部地区,若控制不好,无法快速平定下来,南方再乱,大焱可就要焦头烂额了!
谁能够想到,这才短短两三年,苏瑜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进士,一路平步,竟然已经强大到了足以扳倒王黼这种第一宠臣的地步!
如果说苏牧的崛起已经足以让人震撼,那么无声无息厚积薄发,突然冒出来的兄长苏瑜,才真真叫人忌惮!
苏牧再如何折腾,也是个武将,根据大焱的官职,武将始终要受制于文官,便如同他此时进行军制改革,正好可以分化武将内部,让武将北伐的不世之功压制下来,使得文官不必担心武将集团尾大不掉,这也是文官们已经开始支持苏牧改制的原因。
可苏瑜却不同,按着他这么发展下去,文官集团也将被他占据一席之地,甚至不久的将来,他极有可能获得入阁为相的资格!
若这两兄弟分别把持文武,可就让人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