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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便走……”李慎明起身欲行,到门口时他突然一拍脑袋,说道:“我这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一次来还有一个要紧的消息要告诉你。”
“遵路兄请说。”
“有一股巨寇已经过了内边墙,翻过太行山脉,现在行踪尚且不明。他们经过的路线并无卫所,亦无驻军,各地的沿边州县已经戒严,现在看来,灵丘,广昌,蔚州,这几处地方都有可能遇袭,文巡抚和郑兵备还有麻总兵俱是关注这一股贼寇,兵部也发檄叫地方速加痛剿。”
孙敬亭有些吃惊,他道:“现在居然有这般的巨寇流贼吗?”
“也不止这一股了。”李慎明毕竟消息要灵通的多,他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辽东三路大溃之后,各地皆有乱兵裹挟土匪杆子生事,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提抚标兵与贼战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河南一封,溃兵皆不敢再入潼关,亦不敢归伍,只得落草。边军战力远超于普通流贼,霍州,陕县,汉阴,西乡,皆有流贼与官兵交战的奏报,斩首或多或少,多则十余级,少则六七级,这说明官兵拿这些边军巨寇并无良好办≥∮,法,他们多半在山中落草,或是化整为零,四散为患,灵丘这一股是最大一股,要紧的是那个俞士乾部下中有不少辽东边军跟着一起跑出来,他的实力一强,野心便是大增,上头判断,这股贼很可能会是想着攻破州县!”
张瀚道:“攻州破府,他们不是找死么。”
张瀚看过小说李自成,记得李自成在出商洛山后采取了低调发展的办法,利用明朝中枢对地方控制不力的特点,到处破寨积粮,积攒训练人马,到实力膨胀到一定程度后才果断破了洛阳,声势一下子大涨起来。
这个俞士乾,可能部下才几千人,居然就想着要攻打州县。
“他们既然已经落草,想着的当然就是把声势做大,如果能打破州县,会有不少野心造反的人投奔旗下,势力便会滚雪球般的壮大,到时候祸乱山西全省亦未可知呢。”
张瀚点点头,果然古人的思维方式不能拿现代人来推理,想想几百年后还有野心家想着做皇帝,这年头恐怕发神经的也不在少数,如果俞士乾能攻下某个州县,可能真的会有不少人想着来做“从龙之臣”吧。
“灵丘……”张瀚面露凝重之色,李大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担心的事情,可能很快就变成现实。
……
“马蹄金,俱拿来与吾看……”幽深宽广的大床之上,一脸黑气,花白头发散乱着,肥胖的身躯躺卧在床上的万历皇帝,犹自挣扎着要看自己的陪葬物。
重重深宫之中,无数的都人和太监在慌乱着,外朝还不知道消息,一切平静,打从进入万历四十八年之后,老皇爷的身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夏天之后,万历皇爷的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御医自是要尽心医治,不过大明供奉的太医院的御医真是本事有限,甚至还远不及民间郎中。所谓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这是流传甚广的京城笑话之一。
大明列帝的平均寿数也真是不高,除了太祖和太宗之外,仁宗中年薨逝,宣宗就只活到三十来岁,底下英宗孝宗武宗俱是没有活过四十,嘉靖倒是活到花甲之年,他的儿子又是个短命鬼,到了万历能在位四十八年,已经打破了此前所有大明诸帝的在位时长记录,并且在历史上也能排的上号了。
金灿灿的马蹄金被奉到垂死的皇帝面前,万历欣慰地看看,他的陪葬品中有大量的金器,马蹄金只是一小部份。
宫中的值事太监趴跪下在万历榻前,小心的禀报着其余随葬品的情况。
两位皇后早就被放在地宫之中,棺椁规制稍小,万历皇帝的棺椁被放在正中,也是最大的一个。
很多精致的金银器,还有马蹄金,珠宝,都会被放在椁内随葬。
兵马已经沿皇城御道抵地宫的地方驻扎警备,在万历龙驭上宾之后,地宫打开,皇帝棺椁送入,然后封闭。
万历很仔细的听着,口角流着口水,他勉强说道:“要小心顶门石不正……”
万历的地宫还是在他二十左右时就开始修筑,整整修了数十年,历任的大学士都曾经任过修陵官,地宫是一项重大工程,长期都有几万人规模在动工,到万历四十八年,这座地宫已经修成多年,规模无比宏大,随葬品也十分丰厚,万历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古无不亡之朝,大明只要还在,他的帝陵自是无事,若是大明覆亡,历代帝陵多半被盗掘,他的地宫修筑的无比坚固就是防止被盗,在他离世之前,地宫沉重的石门不会关闭,待他死后,工匠们会放下石门内的顶门石,重达万斤的石门自内关闭,以外力绝对打不开地宫大门。
“皇爷放心,”内监小意道:“奴婢对此事十分着紧,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嗯……”万历瞟了内监一眼,见对方满脸忠枕之色,这才稍觉放心。
内监只觉后背流汗,万历曾经有过垂死又痊愈的事,如果在这个时候他稍显懈怠,皇爷又痊愈了,自己的下场可就万分凄惨。
这时另一个内监悄悄走过来,低头道:“皇爷,奉命将小爷传叫过来了。”
所谓小爷便是当朝太子,是宫中特有的称呼,其实太子年纪已经很大,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
“孩儿叩见父皇。”
穿着元青色常服的太子走近前来,跪下叩头。
太子朱常洛是一个脸色腊黄的中年人,胡子很稀疏,面色很紧张,也叫人感觉很委顿,跪下行礼都感觉有些吃力。
因为长期的精神紧张和压抑,太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
还是在万历早年,因为宠爱郑贵妃,万历推爱福王,一心要废掉太子,改立福王。
这样的事,在前元是很容易做成,在唐时也不乏先例,但汉人王朝自宋以后,储位更迭就很困难,万历虽然是皇帝,亦不得不受制于祖宗成法,与文官集团再三过招后,“废太子”这三个字都没有敢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只是不停的搞小动作。
比如克扣太子待遇,不使出阁读书,还搞什么“三王并封”,就是有意把太子常洛与福王等诸皇子摆在相等的地位上,不使太子的地位有所拔高。
后来是几代辅臣和无数文官前仆后继,拿这嫡储之位来做文章与皇帝争权,万历最终落败,导致他心灰意冷,曾经想要励精图治的皇帝从此龟缩在后宫,二十年不曾出过皇宫一步。
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朱常洛不仅在精神上压抑,在著名的“梃击案”中,百姓张差莫名其妙的走进深宫,距离朱常洛不过几十步远,他袭击了几个守门的太监,直到被众人拿下为止。
在审问时,张差招供是叫他打一个穿黄袍有胡须的,审问他的诸官面面相觑,引发轩然大波,东林党在内的诸多文官跳着脚不让,要求彻查,搞的万历狼狈无比,后来是万历带着朱常洛,还有皇孙朱由校,祖孙三代上演一出其乐融融的好戏,由皇太子出面把这事压下去,才算真正了结。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朱常洛这个太子可谓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此时父子相对,万历气若游丝,朱常洛亦是精神萎靡,两人彼此对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万历只觉千言万语涌在心头,颇有一些叮嘱太子的话要说,这时也顾不得尴尬,向太子说道:“吾知道东林党向来与吾儿亲近,汝继位后,却不可独信其党,不可使一党独大。此辈书生好为大言,不可信。”
朱常洛跪在地上,感觉身上一阵阵乏力,近来万历命在顷刻,朱常洛感觉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移走,心情放松之后,他每天晚上都是无女不欢,甚至一晚上要换好几个人,以前他的东宫也没有什么漂亮女子,近来很多内监为了讨好太子,故意送一些漂亮的都人到东宫去,连郑贵妃也向太子示好,给太子送了八个美人,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朱常洛是在这上头压抑太久,八个美人,他一天之内全部破、瓜,心情十分愉悦,只是心情虽好,身体却是十分不好,这时恨不得赶紧上床休息,哪有功夫听垂死的父皇絮絮叨叨的说话。
再者说,朱常洛心里明白,自己的储位能保住,要紧的就是东林党为首的文官一直挺他,若不然,大位就是福王的,哪还有自己父子的份!
当下只是口不应心的答说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听从。”
万历叹息一声,接着道:“用人要观其行,不要听其言,彼辈文官,说起军政大事似乎无有不通,头头是道,然而做事就是一团糟糕。所以用人,要看他的履历,在地方上做事是否出色,然后方可付以大事。中枢之职,用错人还不是很要紧,地方封疆,一定要用经验丰富的才行……”
说到此,万历仿佛回光返照,坐直身子,提着声调道:“吾此前用错了杨镐,也是因方从哲等人之误,杨镐久历封疆,岂料全无用处,此人定要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