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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 房里开着灯,窗外一片漆黑,已是深夜。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离闭了闭眼,转头一看, 阿嫣已经穿上了裤子, 正在扣内衣扣, 几次都没弄好, 回头看见他, 笑了笑:“醒了?”
他说:“我来。”
阿嫣挑眉, 似乎有点惊讶, 但还是乖乖地转过身:“哦,谢谢。”
“见外了。”江离扣好纽扣,静默片刻, 平静道:“陆世同没有来。”
他们从中午做到下午,又从下午做到天黑,根本没有人来敲门,别说陆世同, 就连服务员都没有。
这是一个局。
他看着弯腰捡上衣的女人, 不冷不热的问:“苏嫣,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嫣举起三根手指, 严肃的说:“三次。”放下手, 语气更加认真:“我向上天发誓, 我只想睡你三次,绝对没有别的念想。”
江离冷笑:“装了针孔摄像头?拍视频给陆世同欣赏?”
“你呀,思想不要这么龌龊。”阿嫣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套好衣服:“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很怀念你在床上的雄风……”低笑一声,偷眼瞧他:“恭喜你,今天破了历史纪录,很勇猛呢。”
她想了想,诚恳地添上一句:“我很满意。”
江离冷眼看她。
阿嫣蹲下身,穿上高跟鞋,走了几步停住,扶着门框,回眸一笑:“那杯酒里什么都没有,我骗你的。”
男人一怔,神色骤变,冷厉骇人。
“嘴上说强迫,身体却很诚实,我就喜欢你这样。”阿嫣也不管他突然阴沉的脸,轻飘飘道:“江总,合作愉快。我们下次再见。”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阿嫣老实地待在家里,和她深爱的脸蛋过上你侬我侬的小日子,直到《宫墙柳》开拍,她在新来的助理小美和李姐的陪同下,低调进组。
苏嫣自出道以来,从没这么安分过,可尽管这样,她还是登上了热搜第一。
这部戏的女主角一直传的是安纯,没想到第一组片场路透图出来,竟然换成了声名狼藉的苏嫣,安纯的粉丝当然不乐意,一边愤怒地指责剧组前期宣传利用安纯,一边在各大娱乐博主的评论里对苏嫣冷嘲热讽,把她的黑料刷了一遍又一遍。
有人挖出了天鸿和苏嫣的关联,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睡遍娱乐圈大佬,社会社会。”
“无缝找下家,某人的生意真好。”
“没想到陆世同那么low,不嫌脏啊。”
李姐不免忧心,就连小美暗地里都替老板捏一把汗。
处于风暴中央的阿嫣却比谁都悠闲。
她对微博这样的新科技有点概念,但并不热衷,网友说了什么,她一来看不见,二来不上心,丝毫不受影响。
进组后的第三天,李姐看了眼微博,越看越气,不觉冷笑:“……抢角色,不要脸?哈,笑死人了。你离开聚星前,江离为了讨好安纯,把你的戏给安纯演,那次你都已经进组拍了两天了,还不是说撤就撤?这事儿谁都能骂,就她安纯没资格!这么久的微博热搜,营销号一致刷黑料,她团队要是没在背后搞事,我把手机吃了!”
小美劝她:“李姐,消消气。他们是故意的,我们回应的话,就中计了。你忘了吗?安纯那戏刚拍完,正在后期制作中,那不也是同类型的宫斗剧吗?最近网上的热度全集中在我们这边,他们借机踩着《宫墙柳》宣传自己的剧,真阴险。”
那就是苏嫣开拍后惨遭换角的电视剧。
李姐阴着脸喝了口茶。
阿嫣伸出手,说:“有对比图吗?让我看看。”
小美不肯:“没什么好看的,安纯的是定妆照,你的是模糊的路透,营销号智障才放在一起比较。”
阿嫣笑笑:“手机给我吧,不要紧的。”
小美只好递过去。
过了一会儿,阿嫣幽幽叹了口气:“真好啊,那么多人夸她漂亮。”她看向李姐,又问:“我红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夸我好看吗?”
李姐说:“你要能翻身,就凭那几张脸都糊了的照片,也有粉丝给你夸出朵花来。”
阿嫣怔住,过了片刻,认真道:“那我一定加倍努力。”
*
剧组开拍半个月,这天轮到拍阿嫣和女二号童晓薇的一场戏。
童晓薇饰演的贤妃和皇后不和,因为一件小事,童晓薇怀疑阿嫣饰演的宁贵人表面与她交心,背地里却帮着皇后做事,为此盘问阿嫣,从最初的含沙射影,渐渐转为尖锐的责骂。
这场戏火/药味十足,男主角席园也在旁边看。
他是现在人气最高的小鲜肉之一,这几天和阿嫣拍戏,他谨记经纪人和粉丝的忠告,除了对戏之外,跟阿嫣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别说话,别有眼神交流,省的沾一身脏。
他以为对方会生气,奇怪的是……阿嫣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刻意疏远,那女人随身总带着一面镜子和一包面膜,在片场没事儿干,她也不跟人说话,自顾自躺在椅子上敷面膜。
高强度的拍摄计划,睡眠不足,日夜颠倒,种种恶劣条件下,那女人总是容光焕发,皮肤一天比一天白,一天比一天柔嫩,搞的他也想随身带护肤品了,毕竟他这样的高人气小鲜肉,没演技不要紧,颜值才是保命的根本。
今天这场戏,他是故意来看阿嫣出丑的。
童晓薇和安纯是好朋友,她有心替安纯出气,昨天晚上就告诉他,今天她不会让阿嫣好过。
席园咬着苹果,眼角余光随便一扫,突然看到阿嫣的助理正举着手机。
他脑子转的飞快,想提醒童晓薇,还没开口,导演那边喊停,摄影师刚放下手,只听‘啪’的一声,童晓薇右手高高扬起,甩了阿嫣一个耳光。
——坏了。
他心里叹气,那头童晓薇浑然不觉,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哼了声。
阿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剧本里没这个。”
童晓薇神态嚣张,敷衍地撩撩头发:“哎呀,真是的,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怪我,我刚才太入戏了,一时间走不出来,苏嫣,你不会生气吧?”她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阿嫣,得意洋洋:“平常人呢,我大概会让着点,不敢下那么重的手,可苏小姐是什么人呐,脸皮比墙都厚,皮糙肉厚的,我的手那么娇气,怎么打的疼呢?”
阿嫣没说话。
童晓薇放低声音,刻薄的说:“陆世同对你,如果有江离对纯纯的一半,我也不敢下这么重的手。从你进组到现在,他都没来过一趟,看来你连他的女人都算不上,只能算个侥幸爬床成功的婊/子——”
话音未落,阿嫣苍白的手抓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拽。
童晓薇脚下一个踉跄,刚站定,火冒三丈想要反击,气势汹汹地踏前一步,不料又扭到了脚,整个人重心不稳,头脸对着墙壁来了个零距离亲密接触。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席园手里的苹果掉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盯着疼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童晓薇,惊得忘记了该过去帮忙——等等,那那那,那是什么?
……童晓薇的鼻子,原来真是整的?
小美已经放下了手机,飞快地跑过去:“哎呀,对不起,都是我们嫣嫣姐不好,她也是无心的,她不知道你的鼻子是做的,早知道的话,一定扶你一把……”
阿嫣捏住童晓薇的下巴,直视她惊恐的眼睛,压低声音笑着说:“我不仅婊,还凶,以后长点记性。”
她放开手,利落地转身走开,任由身后乱成一团。
“快送医院!”
“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
……
阿嫣不理会,走到全身僵住的席园面前,忽然停了下来,皱眉盯住他看。
席园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一步。
阿嫣眯起眼看清楚了,有点惊讶,然后开口,对他说了进组以来,第一句不是台词的话:“席先生,你额头上长痘了。”
离开前,江离留下一句话。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前脚刚走,后脚阿嫣就点了份外卖,一边观看小美整理的美容教程,一边吃的不亦乐乎。
次日下午,今年娱乐圈最轰动的新闻横空出世,网络媒体集体进入狂欢状态,纸媒财经版块、娱乐板块连夜赶稿,电视台也第一时间报道。
聚星股东,江氏集团太子爷本人亲口宣布,将在年底和当红女星苏嫣结婚,月底举行订婚仪式。婚礼和订婚的具体日期,地点,全都很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特意郑重申明:“我的未婚妻是很好的人,我们认识了很久,中间有过误会,有过伤害,树欲静风不止,外界的干扰太多。最后我们还能在一起,我要感谢她对我的付出和等待,我非常爱她,她值得我一生守护。”
老古董大开眼界:“宿主,你不和他提分手了吗?”
阿嫣关掉电视:“那叫以退为进,我昨天演那场戏前,订婚的新闻是出来了,可他又没认。”停顿一刻,又道:“树欲静风不止,外界干扰——有时候,我真佩服他,这么两句话,把以前那点破事全甩锅给安纯,所以说,就怕流氓有文化……还好我有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经验。”
老古董问:“谁啊?”
阿嫣摆摆手:“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老古董:……
过了会,它又问:“你不是不谈恋爱吗?”
阿嫣:“不想谈,又不是不会,好歹曾是妖狐,看家本领可不敢忘。十四岁长成前,我们人手必备一个战利品,不然不让化成人形下山的,怕丢人现眼,败坏我等倾国妖姬红颜祸水之名。”
“战利品?”
“男人的心。”
“这不太好计算吧……”
“为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颗带血的心脏啊,当然,必须是对方亲自点头,愿意献上的。”
“……”
结婚消息一出来,短时间内,网友的评论已经突破十万。
“黑人问号脸.jpg”
“此时一脸懵逼的我.jpg”
“不是说过不谈恋爱不结婚吗?打脸打脸!”
“打脸有毛用?人家马上嫁进豪门当少奶奶了,谁还在意娱乐圈这点破事。”
“年度最佳反转剧。”
“让我理一下哈,江离和苏嫣在一起,江离劈腿安纯,苏嫣发疯,跟了陆世同,江离又跟苏嫣好了。请问这几个人,到底谁绿了谁,谁原谅了谁?”
“233333笑哭。”
“陆世同最惨,没得辩。”
“外界干扰?指的是安X吧[doge]”
“当初安纯还有脸说人家是三,明明是自己第三者介入,太不要脸了。”
阿嫣的粉丝则是一片哭嚎惨叫声,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你又骗我。”
同时还在暴风哭泣的,还有阿嫣和席园的CP粉,尤其是在席园更新微博后。
凌晨三点,席小鲜肉发了条微博:如果早一点遇见你,如果我没相信他们。
评论里一片凄风苦雨。
有知情人士表示,席园开除了他的经纪人。
而在江离涉及的圈子,表面风平浪静,只是有位二世祖多喝了几杯酒,半夜发了新的朋友圈:不愧是我江哥,和情妇结婚都能说的那么文雅,弟弟我要学习。
——当然,酒醒后,他马上删掉朋友圈,亲自登门致歉。
*
李姐在电话里已经没脾气了:“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作了行么?我给你跪下谢谢你了!”
苏嫣心平气和:“记住,我亲自回应前,你一个字也别说。”
“老娘的电话都快炸了!”
“换台新的。”
“……”
挂掉电话,小美在旁边问:“姐,你真的准备结婚了?”
苏嫣笑笑:“你觉得江离这个人怎么样?说实话。”
小美纠结了会儿,说:“长的特别帅,声音特别好听,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害怕。”
苏嫣点点头,没说话。
小美小心翼翼的说:“其实,陆总挺好的,咱们这样也实在有点……过分。”
苏嫣转过头:“不管怎样,我不会退圈,不会开除你,放心。”
小美有点脸红,嘟起嘴:“……我不跟你说笑!”心里到底放松了些,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忍不住满脸神往的自言自语:“如果是我,我就选席园,他笑起来太太太可爱了,好想揉揉他的头发!”
“宠物狗也很可爱,揉起来毛可软了。”
“……”
*
陆世同在自己开的娱乐会所住了两天,每晚喝酒到凌晨,然后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继续喝,胃出血送了一次医院,惊动了家里人,强迫他住院观察。
真没劲。
在会所,本想玩几个女人发泄,结果看谁都像苏嫣,想睡,可是又恨,最后到底恨多一点,把无辜的小姑娘都骂走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眼手机。
公司那边又发消息来,问苏嫣怎么处理。
……是该处理了。
刚要打电话,正好一个电话进来。
他看着那个名字,咬牙切齿,打死都不肯接。
无人接听,断了。
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麻木,不疼,也没半点解恨的痛快。
第二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很快接了起来。
那个声音还是甜的可恨,毫无愧疚,毫无心虚:“陆总,你在公司吗?”
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又在哪里?”
“泡澡啊。”
他能听见,手机中,他因愤怒而粗重的呼吸声。
但怒火很快平息,他的声音无比冷静:“苏嫣,我在医院。”
一,二,三,四,五……三十。
那头沉默了半分钟。
陆世同想,这样也够了,他可以骗自己,这半分钟,是因为她也会痛,也会为他难过。
有时候,自欺欺人真的能安慰人。
“再给我两天,我还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电话挂了。
他靠在床头,好半天没动静,过了一会,拿起切水果的刀,开始削苹果皮。
下午,病房里来了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头发到皮鞋,全身上下一丝不苟,全都恰到好处,教科书式的优质精英打扮。
江离放下带来的水果花篮,淡淡开口:“听陆伯父说你住院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陆世同抬了下眼睛:“门在那边,不送。”
江离不为所动:“我想和你谈谈苏嫣的合同。”
陆世同又开始削果皮,慢条斯理的动作,一边讥讽道:“需要我给你天鸿法务部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吗?”
江离在沙发上坐下,声音平和:“我来不是为了挑衅,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只想寻求理性的解决方式,这对大家都有利。”他双手交握,沉默一会,低声道:“陆世同,我只想保护她。”
陆世同冷笑。
“苏嫣的过去,你应该不知道。”江离下意识的伸手进口袋,抽出一支烟,忽然想起这是在医院,又放了回去。“她命苦,农村出生,很早没了父母,由一个贫穷的老太太抚养长大,没念过几天书,过的都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后来,机缘巧合进了娱乐圈,她穷怕了,以为有了钱,什么都会迎刃而解,所以选择跟我。可以前只是穷,在我身边,却差点送命。”
刀刃切到手指上。
陆世同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被单下。
江离低下眉眼,不曾注意他:“我曾在她床头找到一封遗书,她动过自杀的念头。”他沉痛地闭了闭眼,抬起头:“以你的身份,随手玩玩的,过日子的女人都不会少,我也不觉得你对苏嫣会有多上心,可我却真的想珍惜她。”
陆世同冷冷看着他。
多少年了,还是这么自以为是的嘴脸。
“说完了?那快走,少来打扰我养病。”他懒洋洋地靠向身后,嘲讽的说:“换作五年前,你给我来这一出,别说躺病床上,就算残了一只手,我不打废你不姓陆!”
江离站起身,理了理灰色的西装领口,走到门边:“你慢慢考虑。”
“江离。”
他回头。
陆世同目光冷淡,唇角的一点笑,冷中透出嘲弄:“你以为她很爱你?”
江离斯文地微笑:“爱到你无法想象的程度。”
陆世同神情愈加讽刺。
江离开门出去。
陆世同等着他走,然后从薄被底下伸出手。
病号服的袖口沾了点血,伤口不深,不算严重。
他抽了张面纸,擦去手指上的血,给苏嫣发了条信息:两天后,如果你的野男人还敢来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这次回复来的倒是飞快。
——谢谢老板。
照样配一朵鲜花一个笑脸。
陆世同嗤笑了声,丢开手机。
突然有点没脾气了。
这段不算恋爱却又用情太深的纠缠,让他磨尽锋芒,耗尽血性,多可悲。
紫禁城的夜总是格外漫长,景华宮的夜则不仅冗长无止境,更是安静得令人难以忍受,平时赶夜路的小太监们都会特意绕开走。
太/安静了。
前庄妃陈氏、现罪人陈嫣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烛火幽幽。
女人坐在梳妆台前,一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看着铜镜中的容颜,怔怔出神。
她不再年轻了。
眼角生出清晰可见的纹路,皮肤也不似少女时娇嫩,就连那双手也看得出岁月留下的痕迹……老了,终究是老了。
眼前又浮现十四年前,大婚时的情景。
那年陈嫣十六岁,父亲本是个微不足道的武官,却得赵王杨昭赏识,三年前的平乱之战立下大功,如今封侯拜将,已是威名赫赫的定远大将军,而她……也即将嫁给赵王,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彼时十里红妆,彼时锣鼓喧嚣……历历在目。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夜深深人独坐,杨昭走过来,揭开她脸上的红帕子,看着她羞怯的眼睛,一字字坚定道:“阿嫣,本王此生必不负你。今生今世,本王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言犹在耳。
陈嫣笑了起来,声音刺耳,两手颤抖地掩住面孔,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
曾以为誓言是人世间最坚不可摧的东西,到头来……男人的誓言,男人的心,比锦绣年华如花美貌,更留不住。
最后,笑声戛然而止。
陈嫣脸色突变,忽然呕出一大口血,十指鲜血淋漓。
身后响起脚步声。
“今日,韵儿又在朕面前,替你苦苦求情。”
男人低沉的嗓音冷淡地说出几个字,停了停,才又继续道:“朕已应了她,许你回将军府养病。你虽有罪,陈家却是功臣之家,朕也不愿见韵儿因你伤心。过两日,你便收拾东西离宫,名为回府探亲,实则……”
女人始终低着头,不曾看他。
杨昭闭上眼睛:“朕与你,今生恩断义绝,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宋太医说过,你的病无药可医,至多还能撑两个月,朕开恩放你归家,你便死在那里,对谁都好。”
陈嫣依旧不抬头,只惨淡地笑了声,冷冷道:“我的病怎么得来的,你不比谁都清楚?杨昭,你好狠的心肠!”
十年前,尚未登基为帝的赵王杨昭遭朝中奸佞所害,流放北方苦寒之地,圣上念着陈家有功,赦免了赵王妃,可陈嫣执意追随夫君,生死不悔。
路上,曾有歹人在赵王饭菜中下毒,却不知王妃每次都会先替夫君试菜。
那一次,陈嫣几乎送命,最后虽然捡回了一条残命,却也落下病根子。
杨昭听见她的话,脸色不为所动:“陈嫣,你可知道,十几年夫妻,朕最恨你什么?”
陈嫣不语。
杨昭神情冷然,只是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渐渐漫开暴戾的阴沉之色:“你总是提流放时候的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朕,朕曾经有多么落魄,你又为朕付出了多少……这恰恰是朕最想忘记的。即使在如今,朕坐拥天下!可你呢?你何曾将朕当成天下之主,当成你该敬畏的夫君?你只当朕还是那个朝不保夕的可怜皇子!朕最恨的,最想遗忘的过去,你却总挂在嘴边,你让朕如何不厌烦你?”
陈嫣瘦弱的身躯一颤,过了片刻,剧烈咳嗽起来,带出更多的血。
杨昭长叹一声,终究还有几分不舍,倦怠道:“罢了。朕待你仁至义尽,你心肠歹毒,一次次迫害朕的妃子,朕一再的容忍你,给你机会,将你从皇后降为贵妃,又降为妃,直到如今……韵儿那般纯真善良,你病后,她入宫侍疾,伺候你尽心尽意,你却连嫡亲妹子都能害,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
陈嫣微微抬起头。
是的……韵儿,她的好韵儿,她的亲妹妹。
陈韵比她年轻了十四岁,今年刚满十六,入宫侍疾不到一月,便侍奉到了杨昭的床上,她知晓后惊怒交集,甩了韵儿一巴掌,恰恰被赶来的杨昭瞧见。
从此,便成了景华宮的废妃陈氏。
十六岁……多好的年华,青春貌美,如花似玉。
——就像十四年前的她。
眼泪又流了下来,却是冰凉的。
杨昭看了眼形容枯槁的女人,摇摇头,转身离开。
陈嫣突然开口:“杨昭,你说过,这辈子,我是你唯一的妻。”
杨昭脚步一顿,不曾回头,淡淡道:“朕是帝王,是江山之主。”
陈嫣固执的重复:“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妻。”
杨昭冷哼一声,不再犹豫,大步往外走:“……不可理喻。”
陈嫣便又笑了起来。
那天,母亲告诉她,陛下看上了韵儿,两人已有肌肤之亲时,也是这么说的:“阿嫣,你为何这般不可理喻?你流放时伤了身子,无法给陛下诞下龙子,陛下迟早宠幸其他妃嫔,与其让别家女儿抢走圣心,不如成全陛下和韵儿。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妹妹得宠,不就等于你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