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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转身要走的一瞬间,艾颜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却突然又忍住了没有去拉薛绍的衣袖,只是生生的定在了半空,最终自己握成了一个拳。
薛绍走了,大步流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玄武殿的大门处,也消失在了艾颜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
“薛绍,我不怪你。只怨天意作弄,你我生来就是敌人。”
“若留中原,纳我为媵。”
“已许邦国,再难许卿。”
“这两句话,我会永世铭记!”
“但愿……你不后悔!”
“我也……不会后悔!”
七日之后,左羽林大将军程务挺之子程齐之大婚,迎娶宰相裴炎之女裴氏。这一场婚礼虽然远远不及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大婚之规模,但也非常热闹。
一个是当今朝堂炽手可热的侍中宰相,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军队新魁大将军,这两家的联姻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也引来了许多的议论。
大唐是个非常讲求门第与出生的时代,闻喜裴氏是当世豪门大姓,程家却是一个小姓。按照世俗的观念来说,这两家是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宜通婚的。
但是武后执政之后为了打破这个传统的观念,新颁了《姓氏录》,强行规定天下的姓氏等级按在朝官员的品级而论。按这个说法,裴炎与程务挺两家联姻,恰是正当。
细心的人都看出来了,裴炎与程务挺一政一军两个大人物如此高调联姻,非但是有明显的“强强联合”的政治用心,也有公开拥护《姓氏录》并向武后邀宠的意思在那其中。这也就意味着,两人是在公开向天下人宣布自己的立场。
但有件重要的事情却只有“局中人”才知道了,那就是:裴炎仍是只将一名媵妾生的庶女嫁给了程齐之。这其中的用心,就真的非常之微妙了!
薛绍与太平公主一同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
到了现场薛绍发现,这场婚礼的举办模式倒是与自己的大婚有异曲同工的“反常”之处,那就是——嫁女的比娶媳的要办得更加盛大和热闹。再加上裴炎嫁出的只是一名庶女,这个反差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如此,程家仍是兴高采烈喜庆无比。
但不是说程家父子都是奴颜婢膝的吹须拍马之人,怪只怪大唐的“门第观念”实在是太过深重,就连朝廷强行颁布的《姓氏录》也一时无法扭转人们的惯性思维。在天下人看来,程家这样的小姓就算做到了三品大将军,能娶到一名家道中落的闻喜裴姓女都已是万幸之幸,成亲之时程家还得要献上一笔数目可观的“赔门财”,以非常谦卑的姿态公开表示自己的门第不及女方——更何况,程齐之娶的还是宰相之女?
所以成婚之日程齐之是风光无比,那劲头活像是自己已经光宗耀祖了。就连他的死党兄弟程伯献与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周季童上前道贺时,程齐之都忍不住要炫耀几句。同僚们也给足了程齐之面子,纷纷表示自己的恭贺与嫉妒。
只有当薛绍带着太平公主到来时,程齐之就马上收敛了起来。裴家的女儿再如何尊贵,那还能贵得过大唐皇家唯一的嫡女——太平公主殿下么?
薛绍算是彻底明白了,大唐就是一个比门第比出身、拼爹又拼妻的时代。
盛装出行的太平公主,刚一亮相就成了满场焦点。她的公主身份固然是个重要的加分点,更加令她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倾城容颜和一身无人可及的雍容贵气。
薛绍都感觉,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点喧宾夺主了。于是他早早的就带着太平公主躲到了待客厅里,只叫了程伯献、周季童和薛楚玉这几个亲密同僚一同饮宴叙旧。
闲谈之中大家很自然的聊起,怎么好兄弟刘冕今天没有来参加程齐之的婚礼。周季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显然他是知情却是不方便说。
程伯献是个火热耿直之人,再加上多喝了几杯酒更是藏不住话,因此到处打听反复追问刘冕去了哪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他不够意思,兄弟的大婚都敢缺席。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周季童才低声对众人说,刘冕是被密派离京,执行重要公务去了。
众人心中同时一醒神,刘冕可是刘仁轨的亲孙儿,更是天子贴身卫率的重要将领,能将他派出去执行的“秘密公务”绝对不简单,说不得那就是国家机密!
于是,众人都非常识趣的不再追问,自然也就没人再怪刘冕了。
薛绍心中有所醒悟。他悄悄的将周季童请到秘处,问道:“表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须答说是,或者不是。可以么?”
周季童仿佛是猜到了薛绍要问什么,身为天子御前近卫大将,“保密”是他的首要任务。但无奈自己实在欠了薛绍太大的人情,只好硬起头皮答道:“兄弟,你问!”
“刘冕,是不是去了北方?”
“……”周季童狠狠咬牙的沉默了片刻,一点头。
“多谢表兄了!”薛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只是想要自己心中有个数。我不会泄露任何事情出去的。”
“我信得过自己的兄弟!”周季童将胸脯拍得扑扑作响。
薛绍马上与周季童分开二处,暗自重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苦笑,心说:艾终究还是走了,由御前近卫将领刘冕秘密护送,去了北方草原执行朝廷交予的“秘密任务”!……这算是她的选择,和给我的答复么?
参加了男方的“贺郎宴”后,薛绍将太平公主送回了家,自己和周季童、程伯献等人充当了程齐之的男方亲友团成员,去裴炎家里迎亲。
若非是与程齐之同僚一场,又与程务挺有着出生入死的大交情,薛绍是抵死也不想再踏足裴炎家里半步的。
裴家远比程家还要更加热闹,满朝文武仿佛都非常默契的颠倒了黑白,把主要的注意力投到了裴家,现场热闹非凡人声嘈杂。薛绍只想早点迎娶了新娘子出门完成这趟使命便好。不料裴家的门槛实在太高,程齐之费尽了周折、男方亲友团使唤尽了浑身解数,裴氏女仍是躲着不肯出来。
程齐之急了,这要是拿不出象样的“绝活儿”,今天这台阶还就下不了了。周季童与程伯献等人乱七八糟的给程齐之出主意,无一能够行得通。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条“小道消息”,说裴家门第极高,新郎官儿想要娶走新娘,非得借一条“天梯”来不可。
言下之意,非得要找一个十足尊贵的人来做个引婚媒人,敲开新娘子的闺房大门。
众人一同把眼光投向了薛绍,“薛驸马,这非得是你来出面不可了!”
“我?”薛绍一愣,搞什么飞机,我只是来打酱油的!
“薛驸马,算我求你了!”程齐之哭丧着脸,就差给薛绍磕头了。
薛绍苦叹了一声,“好吧,为了兄弟你的幸福,我只好卖一回脸了——就怕人家姑娘仍是觉得我的面子不够啊!”
“你还不够,我们就更不够了!肯请薛驸马,不妨一试!”
“行!”
在一群人的簇拥和大呼小叫之下,薛绍硬着头皮来到了裴氏女住的闺院,拍起了大门,“新娘子,我是汾阴薛绍,代为兄弟程齐之来央请姑娘出阁下嫁了!”
众人一片欢呼,喜庆又热闹。
良久,院内没有反应。
薛绍已是极不耐烦,但碍于颜面只好再度拍门央请,前后一共三次。
门仍是未开。
这下场面可就有点难堪了,现场突然变得有些静悄悄的。
薛绍咬着牙没有发作,对程齐之一摊手,“兄弟,没办法。我是爱莫能助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程齐之垂头丧气,直跺脚。
这时,院内传来一个冷嗖嗖的中年女声,“我裴家的女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出阁的。”
显然,这是裴氏女的母亲,程齐之的丈母娘在发话了。
程齐之倒是好耐心,连忙上前对着大门就跪拜下来,“肯请岳母大人明示,小婿该要请谁来迎亲叩门?”
“就方才那位郎君的——夫人,即可!”
此言一出,满场惊哗!
薛绍的夫人,不就是太平公主殿下?
裴炎的庶女要出嫁,却要太平公主来迎亲,好大的口气!!
薛绍面不改色,心中已是怒火中烧:裴炎,你是故意要当众给我难堪,打我的脸是么?
跪拜于地的程齐之扭过头来两眼发直的看向薛绍,冷汗涔涔脸都白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薛绍的身上。
薛绍深呼吸,上前一步用力将程齐之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兄弟你要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颜面和你我兄弟的情份上!”
薛绍话音一落,现场气氛几近凝滞。大家都听出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我只给你们程家父子的面子,裴家关我屁事!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薛绍推开人群转身就走。
正在这时,闺院的大门却打开了。两名清丽媵人扶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子站在门内,院里深处却暗传来一记浑厚悠长的男声——
“薛驸马何以如此冲动,竟受不起一点婚礼之上的言语玩笑呢?”
在场大多数人都很熟悉这个声音——裴炎!
薛绍马上站住了脚,回身呵呵一笑,“程兄弟,你的岳父岳母不过是逗趣而已!——你还不快快娶走你的新娘?”
众人顿时醒神,程伯献带头大家一同大声欢呼,掩盖了这一场近乎于短兵相接的尴尬冲突。
薛绍站在喧腾的人群之中冷冷的看着院子里,心说:裴炎,这一场玩笑你仿佛是开得太大了一点。我薛某人的脸,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